(十一)君心

皇后的眼光果然不错，一贯沉寂的宫里忽然多了个欢脱张扬的美人胚子，自然吸引住了皇帝的目光，韦才人自赵策病愈之后从一干新秀中率先脱颖而出，不日就晋封为贵人。然而郑美人仍旧独占鳌头，从诞育皇子伊始，不到一年的时间，她便连跨两级由美人到婕妤，韦崇当然不甘落于人后，言语之间数次挑衅，两人隐隐有相争之势。

与此同时，朝堂的风雨也从未停止过。随同在徐侯身边历练的楼春在查检军资的过程中发现有人贪墨公款，经蛛丝马迹里翻找出的证据最终牵扯到了燕国公府，楼春一封奏疏捅到了大理寺去，却迟迟不见下文。然而没过多久，这封本该石沉大海的奏章又不知被何人检举揭发，身为大理寺少卿的齐王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文官最擅长弹劾藩王僭越，国丈拉起一帮言官一致要求太后和皇帝处置齐王，并敦促齐王归藩，无诏不得入京。太后本琢磨不透皇帝的用意，可看到爱子娶妇，又在大理寺挂了职，横竖高兴了两日，忽遭这当头一棒，心中滋味不知如何。

有道是狐狸窝里生出只兔子，齐王太过单纯，一心以赵策的话为圣旨，只想着庇护舅舅，全然没有想到皇帝的用意；而太后则左右为难，保燕国公，则再见不到齐王，保儿子，则要拿掉燕国公的权利，倘若这样一来，太后没有了依仗，则无从谈起摄政。然为了长久的保护齐王，太后必须选择前者。结果自然是燕国公安然无恙，得到永穆长公主将降舅家的安抚；徐侯因为下属有功而封赏；楼春右迁大理寺卿。

皇帝保傅郑国夫人邹氏太后将要还政了

师父毫无波澜地清空了算盘上的珠子，望着西落的太阳如是说。

我不敢再细问师父这隐晦的解答，自己坐在门槛上犯傻。赵策费尽心机地下这一盘大棋，首先要做的就是平衡辅臣的势力，可他到底为什么非要和母家过不去？师父的话使思来想去的我忽然有了一个答案，那就是皇帝根本没有要动舅父的心思，他不过是想借齐王敲打燕国公那一贯对太后唯命是从的态度，毕竟能给予卞家荣耀的并不是太后喜爱的齐王；还有一点，还有一点就是——他要激怒太后，盛怒之下犯了糊涂的太后有什么理由和资格再干政下去？太后能护国舅一时，护不了他一辈子。朝堂不是卞家的一言堂，皇帝之所以还坚持太后摄政的原因呼之欲出，我打了个冷颤，决定不再深究。

皇帝赵策双和，贤妃又输了！

皇帝将面前的玉牌一推，兴奋地揣着手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贤妃的表情。不管朝堂上怎么闹，回到后宫总归就是求个放松，于是当皇后带着淑贤二妃推牌九三缺一的时候，赵陛下兴致勃勃的加入了进来，然后我就看到贤妃哭丧着脸将腰带上的玉佩解下

郭妃不玩了不玩了，陛下也不让一让妾，再输下去妾就得当裤子去了

贤妃生得一张娃娃脸，长吁短叹的表情让她看起来更委屈了。皇帝被她的话逗笑，摘下自己的玉扳指扔到她捧着玉佩的掌心里

皇帝赵策哪有游戏不动脑子的？怎么不见皇后和淑妃输了宫份？

贤妃转悲为喜，连连应道

郭妃陛下说的是，妾下次一定多钻研牌技。

赵策当然不缺钱花，赢来的银两原数奉还，皇后含笑命人收拾残局，又让人端水来为赵策净手，淑妃眼尖，主动站起身来扯了扯和皇帝攀谈意犹未尽的贤妃

沈妃如此，妾与妹妹就先行告退了

赵策点了点头，目送二妃远去的背影，眯起眼睛哂笑一声，起身步入膳厅

皇帝赵策贤妃年岁也不小了，还像个孩子

皇后亲自为陛下舀好羹汤才坐下

皇后窦暧淑妃倒稳重，可年纪轻轻的，也太没有女孩儿的样了

皇帝笑着舀起汤水吹了吹，不置可否道

皇帝赵策什么年纪轻轻？说得像你七老八十一般。

横竖太稳重和太单纯的你都不喜欢。我腹诽一句，转头便瞧见殿外云蔻夸张的口型，好不容易读懂她的意思，原来是到了皇帝药膳的时间。赵策的身体一向很康健，自弱冠以来鲜少生病，可能是上次突然病了十几日吓坏了韩国夫人，她便坚持隔三差五地让太医下方子给赵策进补。不想这厮明知道不是太医的意思，可就是死活不说，煨好的药膳转手就送人，谁当值就“便宜”谁，更有甚者，云蔻都被补得流了鼻血，他还老神在在地调侃她说

皇帝赵策见红乃是气血不足之兆，明日的红枣杞子汤更需加量。

吓得云蔻百般绕弯子向韩国夫人告饶，终于让夫人松了口罢休。今天这药膳是最后一副，皇后最心疼我们这些宫人，若是让她知道陛下这么折腾宫人又“作践”自己，便是灌也要把药膳灌进赵策的肚子。

我挪步走到赵策身边，用仅仅只有他和皇后才能听见的声音道

卫陵陛下，该到进药膳的时候了

皇帝停箸，还不等他说话，便听皇后道

皇后窦暧是进补的药膳么？先搁在小厨房，待陛下用完膳再服用。

皇帝僵硬地撑起笑脸

皇帝赵策若吃完饭再吃就积食了……

皇后抬头看我

皇后窦暧往常陛下都是这时用药膳？

我看了看皇帝，又看看皇后，欲言又止

卫陵这……约摸都是

皇帝暗暗瞪了我一眼。

皇后虽不明白事情原由，然而也猜出个大概，她放下碗筷，不容分说道

皇后窦暧天子的身子是最金贵的，不容许半分闪失，陛下也当对自己负责。既然饭后吃了积食，就现在一并用了吧。去把药膳端进来。

我在赵策的眼刀子下头也不回的退到殿外。女医已经端着那盅药膳等候多时，我凑上去接过，才发觉来人甚是眼熟

卫陵曼君！你怎么……

若说这宫里有比状元郎还醉心于学问的女子，莫过于杨曼君。她从前在药材铺长大，后来凭着学问成为了纯熙元年头一个入选的女医，半年前因为想跟着老太医们编写医术和杂症病历，好求歹求地让陈常侍将她调离了延祚殿，没想到前不久因为皇帝病中矫情，师傅经过他点头要召回从前的女医，曼君便是其中之一。

如果赵策不是皇帝，曼君的脸恐怕比药膳还臭

女医杨曼君是我，我又回来服侍主子了

她面无表情的把药膳塞到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