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山

只一眨眼间，一条手臂砰然坠地，在荒漠般的土地上弹出很远。

陈敏觉感受到自己还没死，但也没感觉到疼，木讷地转头看向自己那喷涌出鲜血的胳膊，呆愣了不知多久，钻心的疼痛突然从大脑各个地方传过来。他本来就碎了牙，嘴里全是血，这下又痛得想死，下意识紧紧咬住上下牙，仿佛又咬碎了几颗，可他一点也没觉得疼，生不如死，一瞬间他在想，钟敏言这小子为什么不给他个痛快。

“他是我最敬重的师兄，让我杀了他我实在做不到。我砍下他的右臂，今后他便是废人一个，我也再没有回头的机会了。”钟敏言语气平淡地说，又面无表情地替他点了止血穴，防止他因为失血过多而亡。

血是慢慢止了大半，可疼痛并没有减少多少。陈敏觉抬头看向钟敏言，这才后知后觉地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太陌生太可怕。

璇玑等人也是一样的感受，只觉得眼前这人突然变成完全陌生的模样，一瞬间，璇玑抡着定坤劈过来，颙避其锋芒退到一边，司凤见机杀出重围奔向琉璃，稳稳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

“乌童，我知道了！一定是你搞的鬼！你把玲珑和六师兄都掉包了对不对？真正的六师兄在哪？！”

乌童嘴角勾了勾，定坤的神力他不敢硬碰，却搂着捂着眼的花妖轻飘飘地转身避过。其周围多少黑袍小兵避之不及，在定坤之下灰飞烟灭，他也半点不在意。

遭了。琉璃看着璇玑那又要失控的模样，想起亭奴来时的叮嘱，遂急道：“璇玑！如今要回玲珑的魂魄最要紧！”

“玲珑的魂魄我要，他们，我也要杀。”璇玑面露戾色，冰冷的声音由内力放大数倍，一时间，周围一片肃杀之气。

乌童却好似一点不在意，仿佛话家常般慢慢说：“你以为你们还有时间么？”

随着他话音一落，众人这才注意到，手环的亮光已经逐渐暗淡下来，就在他刚说完的瞬间，光亮消失了。

可他们并没有被传送回去。

乌童懒洋洋道：“你们一定是点了生辰蜡进来的吧？看样子，有人不想你们出去。凡人没有生辰蜡在不周山可呆不住，你们只能慢慢等着灰飞烟灭咯。还是钟敏言聪明，选了一条活路。”

“玲珑的魂魄呢？”钟敏言急问道。

乌童随手将那琉璃小瓶扔给他，钟敏言忙不迭地双手接过，捧在掌心，视若珍宝。

看着这五彩的活泼的魂魄，钟敏言差点哭出声来。

“不……我不能就这样死在这儿！”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若玉突然出声。

他快步走到乌童面前，半跪下来，拱着手朗声道：“我也愿意投诚天墟堂。”

乌童眸光一闪，随意一抬手掀起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扇到一边，嗤道：“你竟当我是傻子？”

“若玉！”琉璃喊他的名字，说不清是怕他也背叛，还是担心他受伤。

若玉没有管自己略显凌乱的发冠，复又跪好拱手道：“我弄坏了面具，又私自违命跟他们来不周山，回离泽宫也是死路一条，当然不如留在这里，恳求您留我一条贱命！”

琉璃凝眉深思，他怎么会这样说？明明是他要跟着一起来的，怎么又变成死路一条的事情了？这样低声下气的语气，他又是从哪儿学来的？

但这样的姿态，乌童显然很受用，突然笑了起来，扔给若玉一枚黑白指环：“想留下啊，可以。但得像钟敏言一样，献上一份投名状。嗯……不如就他们俩吧？你想杀哪个？”

他指向司凤琉璃，司凤立马将琉璃往自己的身后藏。

若玉是他从小到大最熟悉的朋友了，看到他戴上黑白指环，司凤也不免慌张起来，强作镇定道：“若玉，他就是想要我们自相残杀，你别上当，我们想办法一定可以出去的。”

谁料若玉突然大吼着冲过来：“禹司凤，你别高高在上自以为是了！凭什么你永远都是对的？我只不过是想活下去而已！”

神知鬼觉剑朝着他窜行过来，剑光凌冽，贴着司凤的腰胯，蛇行一般。双剑一攻一防，司凤束手束脚不敢下死手，竟叫若玉占了上风。眼看剑尖就要刺进司凤的小腹，忽而一转，直直刺向后面受了重伤的琉璃。

琉璃哪还有力气抵抗，下意识将凰啸举起来，但心知以若玉这全力一击，以她现在的力量必然抵挡不住。

“你！”司凤勃然大怒，只好转身一把推开琉璃，哪知那剑忽而掉头游过来，他既没有设防，也避让不及，刹那之间，胸口猛然一凉，被那柄剑贯胸而入。

“司凤……”琉璃这下是彻底慌了神，四肢仿佛被不知名的力量定住，一时间，全世界似乎只剩下她那空掉的心脏和眼前司凤胸口中剑的模样。

司凤涣然抬眼，只觉眼前景物变得模糊不清，只知道琉璃肯定很担心他。只见他嘴唇微微一合，低声道：“别怕……”

话未说完，若玉收剑回去，他痛呼一声，胸前鲜血狂飙，当即摔倒在地不省人事。恍惚中，睁眼去看若玉，他双眼黝黑，里面没有一丝表情，就像是最深的洞穴，望不见底。他只觉浑身的气力都随着汩汩而出的鲜血而流失了，终于再也撑不住，昏死过去。

琉璃不顾一切地朝他爬过去，浑身颤抖地跪在他身边，双手却不敢触碰他被鲜血染透的身体，不可思议地抚着他苍白的脸。

“司……司凤……”这时她似乎又丧失了语言能力，无意识地呢喃着他的名字，心脏什么也感受不到了，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若玉又要朝琉璃展开攻击，却被璇玑拦了下来，璇玑握着定坤，止不住地颤抖，狠声道：“你找死……”

若玉暗叫不好，连忙后退。定坤已经被璇玑举过头顶，猛然一震，巨大的力量席卷起漫天的沙砾，将周围的所有人和妖震出数丈之远。黑色的烟雾将她笼罩在其中，竟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她站在原地不动，身上凝聚的力量却越来越强。但钟敏言注意到，他们三个人正在逐渐变得透明。

“褚璇玑！”钟敏言大叫着朝她奔过来，众目睽睽之下塞给她装着玲珑魂魄的小瓶子，却在靠近的时候压低声音暗声道：“告诉师父，钟敏言幸不辱命！”

璇玑一怔，身上的力量骤然散去，刚想问问这是何意，眼前白光乍现，身体已变成一缕青烟，朝着不周山入口飘去。

琉璃也感到自己慢慢化作一缕青烟，可是突然浑身仿佛被狠狠一揪，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横冲直撞，身体陡然变得火热，在这煎熬之下，只觉整个人都要熔化，终于一股力量破体而出，她眼前一黑，喷出一口热血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璇玑只觉眼前的白光越来越亮，仿佛过了很久，慢慢地，白光缓缓退去，她的身体好像触到一个硬物，轻轻摔在上面，耳边听得清朗的山风吹过，她恍然如梦，茫然地四周一看，原来是回到了祭神台。

司凤就躺在她身边，身下已经聚集了一滩殷红的鲜血。琉璃也晕在她的另一边，璇玑两手发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祭台之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璇玑抬头看去，仪容散乱，满头大汗，正是昊辰师兄！刚从绝境和背叛之下出来，陡然见到最亲近的人，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当即像个孩子一样崩溃大哭起来，无助地喊道：“师兄，你快救救他们！你快救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