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魂一魄

“小结巴！没爹妈！七八九岁就出嫁！没人要！羞答答！一气之下跳悬崖！”

素衣女孩儿不过五六岁，乖乖蹲坐在石阶上，周围却围满了取笑的小男孩，编唱着带有最原始恶意的儿歌。

“什，什么，意思？”

小女孩似乎刚刚学会说话不久，歪着头结结巴巴地问，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似乎连儿歌开头的“小结巴”也难以理解。

一群人里面年纪大点的男孩，约摸十岁左右，似乎是最胆大的，看着小女孩这样单纯无知的模样，直接紧挨着她坐下，手臂顺势环在女孩身后，另一只手搭在女孩大腿上，笑嘻嘻地问：“小结巴，你又蠢又没修炼天赋的，也就脸蛋长得还过得去，以后反正没人要，我就勉为其难娶了你呗！”

“娶？”虽然听不太懂，但是“蠢”“天赋”这样的字眼她早已听过，“娶”却是第一次听。

不过显然这群人并不在意她听不听得懂，簇拥着他们两个人便大笑了起来。

“什么狗东西！也敢来我们首阳峰撒野！”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十三岁的陈敏觉挥着短剑恶狠狠地跑过来，仗着身量更高，趾高气昂地呸道：“掌门看在你们父母常往少阳送蔬果的份上，才准你们在外门学些武艺修身，谁想你们这些小兔崽子不知好歹！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来找我们小师妹麻烦，若是执意要讨打，我今儿不介意执剑替你们爹娘教育教育！”

陈敏觉这一顿输出不带换气咽口水，气势汹汹，瞪大双眼仿佛真要将他们吃下去般，几个小屁孩儿当即虚火，一哄而散。

杜敏行跟在身后，不疾不徐地走过来，不似陈敏觉这般躁怒。还未走近，已经笑着对女孩朗声道：“小琉璃呀，这小子一听说那些人找你胡闹，当即便从演武场上跳下来，速度之快，影红姑姑拦都拦不住。”

琉璃虽然听不太懂那些人在说什么，却也不傻，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方才一直绷着脸，这会儿见了二位师兄，才放松下来，甜滋滋地冲着二人笑。

陈敏觉不在意地挠了挠头，又轻轻地拍拍琉璃圆圆的小脑袋，认真道：“你还是得多学学说话，不然想骂回去都不知道怎么说。”

“不过，”他话锋一转，语重心长道：“以后再听到有人说你‘小结巴’‘蠢’之类的，别管那么多，直接给我揍！嗯……你这个小身板儿也打不赢，这样，你就来叫我们！我们帮你教训他们！”

“臭小子，”杜敏行朝着陈敏觉肩膀来了一拳，笑道：“自己天天惹是生非还不够是吧，可别教坏了小师妹！”

“说真的，”杜敏行又转过头看向琉璃，柔声道：“你看你二师兄天天说不完的话，你不如跟着他好好练习一下，争取把句子说流畅一点，以后难免有师兄不在的时候，也免得被人欺负是不是？”

琉璃看向二师兄，又看向大师兄，乖巧地点了点头。

…………

思绪骤然被胡蛮地搅乱，绚烂的白光乍隐乍现，画面一帧一帧变换着。

…………

和玲珑一起趴在书厅地上看书，外厅褚磊和长老正在议事，玲珑揪着她绕到屏风后面听墙角：“琉璃实在天资拙劣，别说拜长老为师了，就是正儿八经考核，她连外门考核都不见得能过，不如就让她做些洒扫之事，按寻常份例给例银，也不算亏待了她。”

“……这样也好，她确实……”

后面的声音便骤然变小了，琉璃抬头，原来是玲珑将她双耳捂住，她便索性倒下靠在玲珑肩上，无声地笑着。

…………

“玲珑师妹！我们刚摘的花，做了个花环，送给你！”

玲珑看着花花绿绿的花环，无语凝噎。眼睛一转，转身将花环试戴在她头上，端详片刻，干脆地取下来扔了回去，埋怨道：“什么丑东西，戴琉璃头上都不好看！”

“诶？琉璃师妹？你也在呀？”

…………

“玲珑生日快乐！”

“璇玑生日快乐！”

“除夕快乐！也祝琉璃生日快乐！”

一个不知来路的人要想融入大家，第一件事就是要和大家变得一样，就像每年都得过生日一样。

“我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纪念的日子……不如就定在除夕吧！除夕对每个人都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吧。”

…………

被关进明霞洞，那里真的好黑好可怕，她浑身发抖，心里却觉得有一块地方是空无一物的虚无，一点波动也感受不到。眉毛底下的肌肉在颤抖，不知道应该拧成怎样的角度。

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在见到玲珑她们的一瞬间，才眼眶发热，流下人生中第一滴眼泪。喜极而泣，不外如是。

…………

“……走时玲珑和六师兄塞给我很多好吃的……你尝尝！可好吃了！……”

旭阳峰上，她没有熟人，苦苦修炼不得进步，那天饥肠辘辘，身心俱疲，偶然见到璇玑，她说玲珑和六师兄塞给她很多吃的……

她说师父闭关，由昊辰师兄亲自教她五行之术……

旭阳峰上，除了端清师姐，第一个主动靠近她的人，为的是打探璇玑的喜好……

回到首阳峰，所有人纷纷惊叹于璇玑的改变，却都确信她是由于师父“法外开恩”才放回来下山历练的……

…………

与司凤重逢后的那段时间，司凤一度冷漠得像拒她千里之外。在遇到相柳的那天晚上，她与司凤擦肩而过的瞬间，心脏仿佛被狠狠一揪，那是她人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感受到心痛难过的感觉……

…………

掌门风尘仆仆赶到他们面前，浑身的汗水和尘沙来不及清理，厉声勒令他们不准进不周山，更是搬出逐出门派这样的惩罚，软硬兼施，敏言和璇玑不禁落下眼泪，她却半点额外的感觉也没有……

…………

似乎只过了一瞬，琉璃却觉得前半生所有的片段走马观花地在脑海里清清楚楚地重现了一遍。而上面这些片段，好似从所有人生经历中被单独拎出来强调一番，让她重新再深刻地感受一遍当时的情绪。

意识回笼，眼前又恢复了清明，眼睛有点干，她忍不住眨了眨眼，却见周围所有人都盯着自己，尤其是乌童。

琉璃看着他那充满疑惑与恼怒的眼神，不知应该作何反应。

“你……你……”

乌童“你”了半天，似乎还是不知这话该怎么说起。

这天下居然有人在控魄之术下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对！你体内缺了一魂一魄……这就说得通了！”乌童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什么，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怪不得你这人从来都不会悲伤，不会怨恨，原来你根本就不具备悲伤的能力！三魂七魄……你一定是没有哀魄！原来竟是个残废！”

“那么，生魂主肉体之生、觉魂主肉身之觉、灵魂主生体之灵，你又缺了哪一个？倒是奇了，明明缺了一魂，居然好好地活了这么多年……”

乌童抚着下巴自言自语一番，随即双眼发亮地盯着琉璃，眸中闪着精光，低声道：“看来，你身上一定有极具灵气之精的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