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劫八荒镜之琉璃3

随着一阵刺眼的白光，周围的环境慢慢变换，再度睁眼，又是一个新的地方。

暖香盈室，薄纱迤地，红色的帷幔一层又一层，香炉紫烟弥散在眼前，显得狭长的居卧诡秘而糜'乱。

“这...真死啦？”

门口有人窃窃私语，琉璃走近了些，顺着细细的门缝看去。

“你慌什么？不就是个唱曲儿的？”琉璃皱了皱眉，这个角度只看见个肥硕男人的背影。不过，这声音听着就令人恶心。

“诶哟，这...这可不好办啊......"旁边有个女人搭着话，语气略显惶恐。

“回头去我府上找奴才支点银子便是了，这么久的主顾，我还能少你这份钱不成？”男人不耐烦地拢了拢外袍，扔给女人一个鼓鼓的钱袋，叮啷作响的，似乎是银钱。

妇人接了钱袋，声音立马有了笑意：“左右不过调教两天的事儿，爷却每次都这么大方！”

“哼，今天差不多了，改日我来，要和这个差不多水平的，别再给我塞些胭脂俗粉！”

“这是自然，新来的还有好几个有趣儿的，改日......"俩人声音渐渐远去，琉璃听到这番对话只觉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回头望去，房间的尽头似乎有张白色大床，琉璃绕开一层层帷幔慢慢走着。随着她的一点点靠近，一地红色长裙，逐渐浮现在眼前。

琉璃顿住了脚步，最后一层厚厚的红色床纱，重重地垂着，将里面紧紧遮住，只依稀露出一个窈窕的身影。

唉，真是个苦命的女子。

她伸出手想拉开床纱，替这个可怜的女孩施法超度，却直接穿过了那层厚纱。是了，她现在不过是个虚影。

唉，看来连这点身后事也做不了了。

于是上前一步，直直穿过了床帐，视野一花，床上的情形整个尽收眼底。她忽然止住了呼吸，腿一软，竟跌坐在了床边的脚塌上。

司，司凤？又是司凤？怎么会？

只见眼前这个清秀俊丽的男子，纤瘦柔弱，长发如瀑，肤白胜雪，此刻深深蹙着双眉，像个破损的娃娃，无力地躺在床上。浑身上下不'着'寸'缕，雪白的肌'肤上满是或红'肿或青紫的印记，除了脸，几乎没有一寸皮肤是完好的。

身下拖地的长裙，原来其实并不是红色的，而是纯白，被血染成了鲜红。苍白的脸诉说着不久前非人的折磨，细长平直的双腿，左右各有一条从大腿外侧到脚踝的长长刀伤。汩汩的血已流得差不多，现在正慢慢渗透着丝丝暗红的血液，使原本骇人的伤口变得更加可怖。血液混杂着其他许多液'体，糊得满床都是，让人多看一眼就要忍不住呕吐。

琉璃愣在原地，浑身颤抖，根本不敢再靠近分毫。虽然眼前这个人外形比刚刚的瘦弱少年更像司凤，但她知道，不是的。司凤说过，万劫八荒镜可以看到人的过往将来，所以，这两个人或许都是司凤的前世。可就算她知道这不是司凤本人，心还是忍不住一抽一抽的疼。只因眼前的景象实在太过凄惨，怎么会有人能把人折磨到如此‘不堪入目’的程度？！为什么那个虐杀他的人可以如此风轻云淡？！

一股怒火自胸口熊熊燃起，意念一动，凰啸闪着金光受召而出。她紧紧攥着宝剑，穿过一层层帷幔，一层层墙壁，剑刃呲呲地从地面划过，激起星星火花。

这是个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的世界，出了这个戏院，小巷里也满是来来往往的男人，或大腹便便，或污手垢面，令人无比恶心。

她加快速度朝外走去，却在小巷尽头的岔路口停住了脚步。道路四通八达，世界如此之大，她茫然地张望着，她要到哪里去找到那个凶手？她要如何处决那个恶魔？这小巷里其他隐秘角落里还有多少悲惨的人，她要怎样才能救下他们？

不，她救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不过是镜中幻境，是已经发生的、她不能改变分毫的往事。她既在其中，又身在其外。

天地千万年，人生沧海一粟，就算她终其一生，也没办法拯救得了天下苦厄。

认清事实，不由悲从中来，那她修道为何？

昊辰师兄说，修道为渡己，渡己亦渡人。若是神仙能普渡众生，那她身为修仙者，也应以众生福乐安康为先，纵力微亦倾之，纵九死而不悔。

从前，自她有记忆以来，便身在少阳派，掌门说让她和首阳峰弟子一同修炼，可她不喜欢修炼，不喜欢日复一日的枯燥乏味，没意思得很。幸而她魂魄有缺，所以没人勉强她一定要学有所成。

后来，她认识了一个非常非常优秀的少年，隐秘的内心悄悄渴望着能和他并肩，谁也不知道。于是毅然决然洗髓半月，朝乾夕惕，夙夜匪懈修炼四载，终于学有所成，实现了一起历练的承诺。

现在，她一路走来，斗过妖魔，也陷于阴谋，曾与伙伴御剑凌云，也曾一人孤身面敌。迢迢千里，水月镜花，她亲眼见证奢华，也目睹苦难。

俯首天地间，她渺小而心胜恢宏。如今，她不想再为别人的安排修炼，不想再为追赶而步履不停。洪荒万古，她要这四海承平，要这灿灿星辰之下，河清海晏，人人得以顺遂安稳，无不平，无暴虐，谋闭不兴，盗乱不作，三界生灵，人妖共处，而协和万邦。

这样的壮志崇怀在心中不断激荡，琉璃恍惚间甚至觉得眼前不是一个小小的岔路口，而是传说中伏羲大卦正中的那个阵眼，天地一粒，尽收心间。

心头又有感应相生，抬眼望去，小巷高阁，一女子端坐抚琴，面纱遮脸，曲调轻缓玄淡，飘然飞向天空。听着这琴音，她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清风渐起，面纱飘扬，露出其下姣好的面容。果然，那是她。原来，轮回转世之间，茫茫人海之中，她曾这样数次不知不觉与司凤擦肩而过。

幻境不断转换，她逐渐发现，原来万劫八荒镜给她看的，正是她和司凤的宿世前生。

第三世，他是修河堤的工人，她是生于河边的浣衣女，二人之间的交集只有两句话——“多谢姑娘。” “应该的，你们要，注意安全呀。”

可繁重的劳役压得底层的劳动人民喘不过气，自然的咆哮之下，脆弱的河堤显得不值一提。大家都知道，堵上缺口的不是石头泥沙，而是一堆无人认领的白骨。

第四世，他是黑暗中求生的杀手，她是他第一个任务人的女儿。装作卖身葬父来接近这个善良的女孩，果不其然，她领他进了那座大得离谱的宅子。

”你可以，替我做事，赚钱，以后，不用，卖身了，好吗？”小女孩眼睛亮晶晶的，眼底善意几乎快要溢出来。他敛下诧然的眼神，低眉顺眼答是。她老是叫他做些轻松的小事，他迟迟找不到机会下手。只是没空而已，当然不是因为这份善良起了恻隐之心。

不过她爹仇家真多，他还没来得及出手，便被灭了满门。任务失败，难逃一死。死前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双山泉一样的眼睛。

第五世，他是山下的农民，她是山顶道观的道姑。道姑也常下山买些瓜果蔬菜，农民憨厚心善，二人像远居的邻里，也聊些家常，直到天下大乱，战争不断。农民被拉去从军，自此生死不知。道观于战乱中被洗劫，全观皆死，无一幸免。

第六世，他是精忠报国的将军，她是四四方方皇城里的公主。两人几乎没有交集，她只在除夕宴上远远见过一回这个破敌千万的天降奇将。可除夕宴暗流涌动，不久便传出了求和诏书，以她和亲为和。

催令班师，锒铛入狱；公车问边，阴山漠北。遣妾一身安社稷，亦无可处用将军。一个含冤含怨卒于牢狱，一个疾病缠身魂归异乡。

第七世，他是山间的一株相思子，她是捉妖的天师。他说自己虽然生来有毒，却从没害过人，还救过许多小妖呢。又问她为什么把他从收妖葫芦放出来，小天师晃着葫芦幽幽道：“里面，那只狼妖，戾气重的很，你要是，不怕被她，吸尽妖力，我就把你，放进去呗。”小相思子妖默然。

过了一会儿，又问：“那你怎么不直接放了我呀？”捉妖师摇着符纸答道：“你是，我抓的，第一只妖！还是个，毒妖！怎么能，放了你！”小妖很有眼力见地闭了嘴。

可是，那狼妖真厉害，居然趁小天师和虎妖打斗的时候溜了出来。你说你好不容易出来，和他一样躲着看戏趁机开溜就是了嘛，她居然从背后给了小天师一掌。他这个小妖妖力这么低微，才不会去救捉他的天师呢。

唉，可是他这么善良的妖，在理智的想法占上风之前就冲出去了呀。真蠢。狼妖两招就把他撂倒了。原来妖力被吸是件这么痛苦的事。他痛到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大喊出声。啊，丢妖脸丢大发啦。痛到模糊的时候，他似乎瞥见了天边一缕金光，好像是一把飞来的宝剑。痛傻了吧，哪有会自己飞的宝剑啊。小妖形魂散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今日就算拼尽这条命，也一定化尽你这身戾气！”

第八世，他是临海小镇的县官，她是仗剑四方的游侠。时局诡迷，他最头疼的就是海患，谁料阴错阳差，她替他找到了那个与海寇勾结的关键人物，无意间替他破了这场局。干戈止，福祉生，百姓终于得以安居乐业。纵然其间有人以身殉道，亦无人悔矣。

第九世，他是赶考的书生，她是京城的医女。书生笨笨的，刚到这富贵迷人眼的都城就被偷了盘缠。旅途跋涉，这一气，急火攻心，便突然病倒了。身在他乡，举目无亲，幸而遇到个不收他钱的好心大夫。

“姑娘既有济世之能，又有仁者之心，真是令小生敬佩不已。”

“我既从医，自然以治病救人为己任。人各有所长，公子来日若是高中，也定是个心系万民的好官。”

“一定。”

“苟利国家，不求富贵。”

后来当朝真出现了一位呕心沥血为国为民的地方官，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清誉名扬九州。京城也依然流传着女大夫慈悲为怀的美谈。远隔千里，天下间竟总有人志同道合，为更多人的幸福而奔走，即使这些人与他们并没有关系。也曾有人问过这些人，为何如此无私地帮这些黎民布衣。

答曰：职责所系。医者，为民。官者，为民。

白光乍现，一梦黄粱，种种幻境散去，琉璃又回到了那个满是彩色水晶的地方。还是没有其他人的踪影，心中不免怅然，漫无目的地朝前踱步，那些水晶依然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于是她又试着打碎了面前的一片水晶，果然，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天旋地转。不知这次又是什么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