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离泽宫宫主有三大特性,一是不管闲事,二是脾气古怪,三是无条件偏袒禹司凤。
所以长老会审,当他提出禹司凤护法的功和丢面具的过相抵时,众位长老虽然颇觉无语却又觉得似是意料之中。
其实这些年来,宫主诸事不管,各位长老与他早已离心离德。
可碍于情面,不宜硬来,众位长老又搬出司凤和少阳弟子私交深厚,违背宫规的过错,其不知悔改,不可轻饶。
更有副宫主添油加醋,禹司凤簪花大会未夺魁,说是天赋异禀,不历常人不能受之十三戒,又怎能服众?
“深情厚谊”,副宫主提起司凤当着众人所承认的情感,又有意无意提起司凤日日守在少阳弟子琉璃身边,甚至一再拖延回宫的时间。
宫主嗤笑,什么狗屁,胡说八道。
他立即替司凤否定反驳,却不料这个一向乖巧听话的徒儿一口不松,
禹司凤徒儿心有所念人,等在远乡,不敢欺瞒。
试问,当你一心想护住这个傻小子时,他却为那所谓的情爱冲昏头脑,自毁前程,你如何能不愤怒?
离泽宫弟子一世不得嫁娶,不得动情。司凤固执地坚持对琉璃的心动,师父自然也护他不住。
只好愤愤然改说,押入大牢,来日再议。
只是,宫主啊宫主,还请不要怪罪司凤。一份坦荡而美好的情感,少年从不舍得躲躲藏藏。
离泽宫大牢
一个玄衣男子面墙而坐,离泽宫的人将司凤押入隔壁的牢房,他闭着眼睛,似是毫不关心的样子,不安眨动的眼皮暴露了他的好奇。待人走后,他睁开一只眼睛斜睨着瞧瞧,却震惊地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般揉揉眼睛,惊呼,
柳意欢小凤凰!怎么是你呀?
柳意欢还指望你给我送酒呢,这下好了,你也被那两个老怪物关进来了。
这人年纪看着也不小,说出的话却十分的不着调。
柳意欢诶,不对呀,你那个脾气古怪的师父不是最疼你了吗?
禹司凤不怪师父,是我自己弄丢了面具,犯了宫规。
柳意欢又是面具,无趣。
柳意欢什么宫中弟子才是一家人,离泽宫根本就是一个没有人情味的地方。不过你小子一向不是最循规蹈矩的吗?自己掉的还是被别人摘的?
司凤想到第一次被琉璃摘掉面具的情景,为了那个丢掉的面具,他们一起经历了好多好多事。念及一次次的心头悸动,不由得脸红不已。
柳意欢诶?你小子不太对劲啊!
柳意欢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柳意欢等等啊。
柳意欢起身,伸手一幻,俩人之间的牢栏整个不见。
禹司凤柳大哥,这?
柳意欢障眼法嘛,我在这里这么多年,还能不动点手脚?
柳意欢我跟你说啊,这里的牢房早就被我打通了。
他语气中的得意简直要溢出来了。
柳意欢别看我们离泽宫这牢房建立在苦水河之上,这底下全是咱们接受不起的苦水,看似很森严,其实不然,我呀,早就挖了一条可以逃出去的密道。没有什么事情,是难得倒你柳大哥我的~
禹司凤所以柳大哥,你就经常溜出去见你女儿?
这个长不大的男人,只有提到女儿时,会陷入深深的难过和无奈。
禹司凤你明明早就可以溜出去,却不逃走,甘愿困在这里,都是为了你女儿吧?
柳意欢早些年也算是离泽宫的风云人物,实力超群,慧敏异常,却困于风花雪月,情结在心。老宫主曾以他女儿性命相威胁,让他立下重誓,他便在这苦水河上被生生困了十几年。
柳意欢要不是为了玉儿……
他脸上浮现出少见的落寞。
柳意欢哎呀,不要说我啦,你这个面具到底怎么回事?被谁摘的?男的女的?漂不漂亮?
想起琉璃,司凤首先想到的倒不是容貌,而是她的勇敢,为了朋友的勇敢,为了他的勇敢。是她的真诚,她的善良,她的坚韧,最后才是她的相貌。琉璃其实算不上大美人,眉眼间清清冷冷,不显媚态,却总是喜欢笑。她笑起来特别好看,像春天冰涧的消融,一整季的雪水都融在了她的眼睛。她处事淡然,对珍视的人却可以两肋插刀义薄云天。一种矛盾的和谐美感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柳意欢见他神情似是害羞似是陶醉,已明白了七八分。
柳意欢来来来,咱们边喝酒边聊。
说罢拿出酒和酒杯,斟满一杯,递给司凤。司凤盯着他,接过酒杯又放下。
禹司凤柳大哥,我小时候就见你经常骗人喝酒,套人老底,你这个模样,真是一点没变。
柳意欢被拆穿不恼不羞,只笑着饮酒。
禹司凤也只有你跟我说外面的事。
禹司凤你总说,人情纷扰,最是繁复,也是最有滋味的。我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
人群中总会下意识地看她,看不见她会想她,想到心尖痒痒,只要思及她,便是止不住的甜蜜非常。她若是能冲他一笑,莫说十三戒,就是刀山火海、地狱阎罗他也心甘去闯。
柳意欢听言欣慰地说道,
柳意欢小凤凰,别看你平时冷冰冰的,可我知道,这离泽宫,就数你啊,最开窍。
柳意欢遇到喜欢的姑娘了吧。
司凤无言,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柳意欢不对啊,若你只是丢了面具,凭你的地位,还有你师父护短的样子,你师父必然千方百计帮你免除刑罚。
可司凤如今被关在这里,也就是说……
禹司凤我不能对师父撒谎,亦不能罔对自己的真心。
柳意欢你个小凤凰,平时看着猴灵猴精的,这个时候充什么愣呀!你知道十三戒是什么地方吗?
柳意欢少时沉迷于人世繁华,万花丛中过,甜嘴蜜舌信手拈来,从来不像他这般直愣。
禹司凤我知道,我既犯了宫规,甘愿受罚。
禹司凤从来都是顶天立地、敢作敢当的男儿郎。
柳意欢你知道什么呀!我跟你说啊,那十三戒,整整十三层,里面全是凶猛的异兽妖灵、噬魂噬心的邪魔阵法,受戒之人,要从最底层一直闯到最顶层,才算是有生路,这么多年,能够活着走出来的人,寥寥无几。你不要命啦?
禹司凤就算寥寥无几,也并非没有生机。
柳意欢天真!
柳意欢你这是在搏命!
司凤虽天资卓越,可毕竟才十六岁。妖魔界世代被三界排挤,地位低下,许多生路渺茫的妖会以极其残酷的方式锻炼自己的后代,以为他们在绝境中求生。可司凤不一样,他是众星捧月长大的天之骄子,莫说他师父,就是看着他长大的柳意欢也不舍得他历此险境。
柳意欢不行不行不行,要不然这样,你啊,就顺着我挖的密道赶紧逃出去算了,永远都不要再回离泽宫。
禹司凤我不能走。我要是走了,以后便是离泽宫的叛徒。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畏罪潜逃让他蒙羞。
离泽宫对他养育之恩尚未得报,他如何能走?更何况,这里是他的家,他能离开这到哪去呢?
禹司凤我就这么一走了之,难道要一辈子东躲西藏吗?
禹司凤柳大哥你放心,十三戒既然给人留了一条生路,那我便会在这个生路中闯出去。
自小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孩子总会有这样的乐观自信和意气风发,他们没历过险,却经得起历练。
另一边,琉璃昏睡了多日,终于转醒。
褚璇玑阿璃,你终于醒了。
璇玑用脑袋蹭着她的手臂,半是想念半是撒娇地说道。
褚玲珑我去叫红姑姑再检查看看。
不一会儿,影红、掌门、昊辰都来了,想是一起议事,顺便都来看看琉璃。
影红给琉璃全身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下,确认无碍。
褚磊你这个孩子真是的!
褚磊陡然一吼,在场诸位都吓了一跳。
褚磊平日不好好练功,遇到事一点应对能力都没有,害得大家都为你担心!
琉璃我错了,掌门。
琉璃自小养在褚掌门门下,玲珑璇玑有的,她一样不少。褚磊心里早已把她当女儿一样地看待。
褚玲珑爹爹,琉璃是为了救我,你要骂就骂我吧。
昊辰掌门师叔,琉璃师妹挺身而出,英勇可嘉,应当夸奖才是。
又转身对琉璃说道,
昊辰身体恢复得不错,不过你的伤着实不轻啊。
昊辰剑刺过来的时候,你不害怕吗?
琉璃哪有时间害怕呀,就想着不能让玲珑受伤了。
褚玲珑你这傻丫头,我被刺一剑又怎样,你身体本来就不好,我身体比你结实多了,我受一剑肯定不会像你一样昏睡这么久。
褚磊好了,不必再说。琉璃好好地养伤,你们好好照顾她,我们就先走了。
待三人走后,琉璃连忙问道,
琉璃司凤呢?
褚璇玑你睡了好多天,簪花大会早就结束了,司凤也回离泽宫去了。
钟敏言他每天都过来守着你,但是你一直都没醒,最后他实在不能再拖了,只好回去了。
琉璃是我太没用,睡了那么久。
褚玲珑没事儿,咱们以后还能再见面的。
陈敏觉琉璃师妹!
陈敏觉你果然醒了。
琉璃二师兄?
陈敏觉琉璃师妹,我跟你说啊,你这次真是太勇敢、太仗义了!师兄弟们如今都特别敬佩你呢!
琉璃敬佩我?
陈敏觉嗯,他们都想来看你,不过我想着养病不宜打扰,就让他们把要送的东西给我,我一起拿来了。
陈敏觉这个是我的望远镜,这个是万花筒,这个是敏华师弟送的,这个最厉害,还有这个……
陈敏觉絮絮叨叨说了很久,知晓她错过簪花大会,又绘声绘色给她讲述了决赛的过程。二师兄别的不论,嘴皮子功夫最是厉害,琉璃跟他学了两年,连他的十分之一也没学到。就算是玲珑她们亲眼见过,也被他的描述吸引。这一下午,就在一屋子的欢声笑语中度过。
彼时他们年岁尚小,不知道未来的样子,却也从来不会对未来感到迷茫。一切都是顺理成章,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但随着年纪的增长,人总会踏上不同的征途,会分别,会重逢。冥冥之中,一切正在悄然改变着。
首阳堂
褚璇玑爹爹,你找我。
褚璇玑昊辰师兄?
昊辰璇玑师妹,找你来是想询问你的意向。
昊辰我此来是替师父向掌门师叔讨要璇玑师妹做他老人家的关门弟子。
褚璇玑我?
褚璇玑你师父是不是老糊涂啦?
褚磊璇玑,怎么说话呢!恒阳师兄是少阳修为境界最高人,若你真能拜入旭阳峰,成为恒阳师兄嫡传弟子,那是你的福分。
褚璇玑我知道呀,所以才说为什么要选我,我天资愚钝,又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昊辰师父总与我讨论少阳诸事,说璇玑师妹六识不通,天性异于旁人,与世格格不入,却始终能保持至臻至纯的心性,最适合旭阳峰,也适合修习大道无情诀。
褚璇玑没有六识也可以修炼吗?
昊辰自然,你六识未开亦是你的天赋异禀,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缘分。
褚璇玑那琉璃也可以吗?
昊辰琉璃师妹?
褚磊啊是这样,琉璃这丫头,先天缺了一魂一魄,在修行这一道上,也甚是艰难。
昊辰缺了一魂一魄?三魂七魄,七魄暂且不论,这生魂、觉魂、灵魂三魂,缺了哪一个也活不下去啊,可琉璃师妹看起来竟与常人无异?
褚磊这也正是她奇异之处。
昊辰想来三界之中奇闻异事恒河沙数,是昊辰狭隘了。
昊辰不如我回去请示师父,询问一下他老人家的意见,若能将琉璃师妹一同收门下自然最好。
褚磊哎呀,这真是麻烦了,这真是她们俩修来的福气呀。
昊辰能得二位师妹这样纯善的弟子,想来师父也很高兴。
昊辰是恒阳最欣赏的弟子,有他说话,自然不成问题。
璇玑回去把这事告诉琉璃和玲珑,琉璃还好,玲珑高兴得手舞足蹈恨不得让所有人都马上知道这个好消息。
褚玲珑太好啦!恒阳师叔是少阳最厉害的人了,他的弟子耶,那也太厉害了!
褚玲珑你们知道吗,昊辰师兄十年前刚来的时候,什么都不会,筋骨有损,在常人看来是个连修行都不能的废物,可他拜入恒阳师叔门下,这才几年呀,就成了年轻弟子中最出众的弟子啦!
褚璇玑玲珑,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呀?
褚玲珑嘿嘿,我是谁啊?这少阳上上下下所有八卦我都了如指掌!
褚玲珑可是你们两个都去旭阳峰,我就只有一个人了。
想到这里,她漂亮的小脸皱成一团。
琉璃没事的玲珑,我们是去学本事的。等我们学了本事,就不会拖后腿,也不会被人笑话了。
乌童给她留下的阴影还是挺大的,而且这次簪花大会见了那么多优秀的别派弟子,尤其是司凤,她不知何时才能跟上他的脚步。说好四年后一起下山历练,她的年纪本来就小他们两岁,如果不够努力,不够强大,连下山的资格都没有。她不能一辈子呆在首阳峰,司凤说了,外面很多美景美食她还没见过,很多美好奇妙的事还等着她去经历。
褚璇玑昊辰师兄说了,爹爹平日待我严格是担心我没本事受欺负,可他的教学方法不适合我,去了旭阳峰,学了本领,我就可以不让爹爹担心,也可以保护你们啦。
姐妹三个说了几个时辰的体己话。旭阳、首阳两峰相距甚远,三人都没怎么学会御剑飞行,平日又得专心修行,只怕以后便不能再这样聊天了。
褚玲珑对了琉璃,这是司凤让我交给你的铃铛,说是可以千里传音。
忽然听到司凤的名字,琉璃心里莫名一阵荡漾。
她把手轻放在心口,这种感觉,好奇怪。
琉璃这个,怎么用呀?
褚玲珑我也不知道,他没说呀。
琉璃那我等他联系我吧。
钟敏言玲珑!
钟敏言从远处跑来,
钟敏言总算找到你们了!自从师兄弟们听师父说璇玑和琉璃要去旭阳峰修行,想到以后难以相见,就打算帮她们俩准备一场宴会践行,这会儿大概已经快要好了,我们快过去吧。
半大不小的孩子嘛,说到吃喝玩乐的准备速度,自然是很迅速的。
首阳峰山腰有一片空地,边上一湖清泉,此时这里聚集了好些个少年,均是敏字辈的弟子。抓鱼的抓鱼,烤兔子的烤兔子,拿果子的拿果子,好不热闹。
众人见宴会的主人公到场,一阵欢呼,
众弟子再晚点可赶不上热乎的咯!
玲珑笑意盈盈,熟络地接过话题,
褚玲珑我们来的该不算迟,今日都准备了什么好吃的呀?
陈敏觉今日二师兄亲自下厨,保证你吃的舌头都掉下来!
褚玲珑你可别扯啦!上次生病喝了你煮的粥,我差点没命!
陈敏觉呸呸呸!净说些不吉利的!
玲珑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又跑去别的师兄那里玩闹。
琉璃和璇玑无事,席地而坐,打算帮忙处理抓上来的鱼。
禹司凤琉璃?
是铃铛!
琉璃司凤?
禹司凤你怎么样?伤好了么?
琉璃已经大好啦!我们现在在准备聚会,我和璇玑要上旭阳峰修行去了,师兄弟在给我们践行。
钟敏言好兄弟,你不知道,旭阳峰恒阳师叔最厉害了,她们做了恒阳师叔关门弟子,一定会变得非常厉害!
远处一阵骚动,是杜敏行带着“好东西”回来了。
钟敏言是果子黄!大师兄,我可闻着味儿了!
钟敏言好兄弟,下次再跟你聊,我去抢酒了!
这群人像没见过酒似的,一窝蜂上去抢。不过,平日里喝酒的机会不多,小伙子嘛,能够理解。
周遭太过喧闹,琉璃拿着铃铛,跑到远处的大树下躲清净。
琉璃司凤,你师父有为难你吗?
禹司凤你放心,师父不会为难我。
今天天气很好,一团团白云嵌在青空,和风拂过她的脸庞,吹起她的长发。她坐在大树下,远隔千里,静静听他说话。这样就很好,讲些琐事,时光悄悄地至此终老。
琉璃等我们能下山了,我们就去帮璇玑找万劫八荒镜,一路上除恶扬善,到时候遇上的人都叫我们一声大侠嘞!
禹司凤到时候小弟还得仰仗阿璃大侠了。
琉璃好说好说。
褚璇玑阿璃!快来吃烤兔子啦!
琉璃那,下次再说?
禹司凤嗯,你去吧,我这儿也有事了。
他此时关在牢里能有什么事。
两个人,一面是欢声笑语,一面是冷冷清清。只是,能和她说上这一番话,心里暖洋洋,远胜狐裘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