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实难 死如之何

接下来的几天里，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苏止离从郡主府离开后每天除了上朝，去兵部处理公事，其他时间他一直都躲在文府里，几乎隔绝了与外界的一切接触。

　　这一日，苏止离出了兵部的大门，本想回文府去，谁知走在路上的他突然陷入了一阵恍惚。

　　苏止离看着街上不时三三两两追逐嬉闹的儿童和携手并肩的燕尔佳人，他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和徵商从前的美好时光。

　　那时的苏止离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名门公子，虽然沉稳，但性子依旧自信飞扬，即使隐身于人群中却依旧明亮。

　　那时的徵商在苏止离的眼里也是一个飞扬跳脱，如明珠般耀眼夺目的丽人儿。

　　这样的他和她自然最是相配。只可惜世事难料，曾经羡煞旁人的新婚燕尔，如今却令人唏嘘的劳燕分飞。

　　苏止离竟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郡主府门前，他猛地回神抬头仰望着这座雕梁画柱的院落，这里也曾是他温暖的家，今日路过却不想成了冷冰冰的高门华府。

　　苏止离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正准备转身回去时，郡主府的门从里面打开了。他看见景徵商穿着一身素色衣裙，一个蓝灰色的包袱挎在她纤细的手臂上。

　　他看见了她，她亦看见了他。

　　景徵商的目光悄然划过苏止离的身影，转瞬间黯然失色。她纤弱的身影独自走在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街上，更显得形单影只。

　　苏止离见景徵商一个人离开了，便想也没想的远远的跟着她，想看看她要去哪里，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心里始终没有放下她。

　　苏止离跟着景徵商一路走着，走出了郢都城，行到了郊外的真源寺。

　　真源寺是景文瑄御旨亲自督建的佛门寺庙，收留了不少僧人，专门为皇族承办祭祀及各类法事。佛门清净与皇族威严在此显示的相得益彰。

　　景徵商走上庙门前的台阶，未等她叩门，便有小僧人开门迎了她进去。

　　就在景徵商进门后，僧人要关门的瞬间，她看见了站在远处的苏止离。景徵商朝着他的方向双手合十，躬身一拜后微微一笑。

　　苏止离看懂了景徵商在向自己告别，他刚想朝她最后挥挥手，下一秒庙门却紧紧的关上了，景徵商她走进正殿，这一转身就再也没有回头。

　　苏止离和景徵商最后的一丝缘份就这样被真源寺的山门彻底的绝断了。

　　从此，景徵商守着青灯古佛、木鱼经文了此残生。苏止离迎着北境朔风正面迎敌，守护着他身后的她。

　　景徵商出家三年后，安睿王夫妇先后病逝于王府。景徵商法号解忧，应皇族之邀为安睿王夫妇做了一场超度法事，算是她为安睿王夫妇送了终，报达了他们的养育深恩。她也终于在这一天彻底的变成了一介孤家寡人。

　　苏止离的母亲墨冰逝世于他从军后的第八年。

　　苏止离辞去军中官职，回江陵治丧并全面接手泉雎阁，从此归隐江湖，不问世事。

　　天涯路远，一别两宽。

　　次日午后，景文瑄正在御书房里看着景岳晨写字顺便考问他的功课。

　　这时候，淳懿来报：

　　“陛下，贵妃娘娘穿了来时的服饰一个人去城墙了。”

　　景文瑄抬眸意味深长的看了淳懿一眼，又吩咐明诚道：

　　“明诚，你留在这里看好晨儿，朕去迎贵妃回家。”

　　“是！”

　　明诚应了声是，便要带着景岳晨回寝殿去。

　　突然，景岳晨松开了拉着明诚的手，大喊了一声，便朝着景文瑄的方向跑去。小家伙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香囊轻轻放到景文瑄的手掌心，并郑重其事的对景文瑄道：

　　“父皇，父皇，这是儿臣亲手给母妃做的香囊。母妃说她很喜欢，父皇要去接母妃回来，儿臣想请父皇代儿臣把香囊送给母妃，母妃一定会很高兴的！”

　　景文瑄看着那只小小的香囊，又看看景岳晨，不由一阵心酸。他了解萧懿秋，她选择在她当年到郢都的日子，穿着当年的衣服去了城墙，多半是想好了自己的归宿，再也回不来了。

　　可是景岳晨还是个孩子，拳拳孝子心，景文瑄不忍心让这个纯善的孩子知道这残酷的真相，这很残忍。

　　景文瑄欣慰的笑着答应景岳晨道：

　　“好！父皇一定把晨儿的心意送给母妃！晨儿乖乖的等父皇接母妃回来好不好？”

　　“好！”

　　景岳晨乐呵呵的跟着明诚回寝殿去了。

　　景文瑄出宫时，天气还算晴朗，走在北风里吹个不停，还是冷得刺骨。

　　天空中云彩阴阴的压得很低，快要下雪了，上铺坊市纷纷歇业了，一向热闹的街面上一时间变得冷冷清清。

　　景文瑄在淳懿的带路下，很快来到了郢都城门。他出了城门回头望向高高的城墙之上，他看到了凤冠霞帔又着粗布孝服的萧懿秋。

　　阵阵北风不住的吹拂在她身上，吹得她的衣袂飞扬，飘飘欲仙。她站在城墙的最高处居高临下的看着景文瑄。

　　景文瑄没有说话，只后退了几步站得远了些，他从怀里掏出景岳晨要送给萧懿秋的香囊，用力挥动手臂，将香囊扔到了城墙上萧懿秋的脚边。

　　景文瑄看着萧懿秋捡起香囊时真心的笑容说道：

　　“这是晨儿送给你的礼物，他亲手为你做的香囊！”

　　萧懿秋看着香囊，心中充满了对景岳晨的歉疚之情。可是现在，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告诉晨儿，我很喜欢这个香囊！”

　　萧懿秋说着忍不住落下泪来。

　　景文瑄应声劝道：

　　“既然你很喜欢，为什么不亲自去说与晨儿听呢？你走了，晨儿会很痛苦的！我也会伤心的！”

　　萧懿秋绝望而坚定的摇摇头，道：

　　“不，自从我决定帮你灭亡大梁的那时起，我就已经想好了今日的结局！我不后悔，也没有退路了！

　　“景文瑄，别忘了你答应过我，要好好照顾晨儿一辈子！

　　“景文瑄，下辈子，我不愿再见到你！但愿来生可得平安喜乐！”

　　说完这一番话，萧懿秋又对着大梁的方向，高喊了一声：

　　“父皇，二哥，先生，懿秋回来了！”

　　萧懿秋纵身一跃，她张开双臂迎着突如其来的漫天飞雪，从高高的城墙上坠落下来。

　　鲜红的血使她的嫁衣更加红得可怖，被鲜血染红的孝服合着白茫茫的雪花为大地装点了凄美的色彩。

　　景文瑄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萧懿秋死在自己面前，心口一阵绞痛，口中涌上一阵热烈的咸腥，“噗”的一声，景文瑄口吐鲜血。

　　他不顾淳懿的劝阻，一把抹去唇边的血渍，执意上前抱起萧懿秋的尸体，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地里，一步一步的走回了皇宫。

　　等景文瑄送走了萧懿秋的最后一程，回到御书房时，他看到了景岳晨乖乖的坐在那里等着自己。

　　景文瑄走过去一把抱住景岳晨，在他耳边轻轻道：

　　“晨儿，对不起，父皇没能接回母妃！你母妃他去了很远的地方！”

　　景岳晨似是感受到了景文瑄的悲痛，带着哭腔哽咽的问道：

　　“那要是晨儿想母妃了呢？”

　　“晨儿若是想母妃了，可以去雪樱宫给母妃磕头，也可以在夜晚的时候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那是母妃在天上看着晨儿呢！”

　　景岳晨一下子在景文瑄怀里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说：

　　“父皇，母妃骗儿臣！母妃她是不是死了？儿臣以后一定听父皇的话，晨儿不能再没有父皇了！”

　　“好孩子！”

　　景文瑄紧紧的抱着景岳晨，父子俩相拥而泣。

　　萧懿秋出殡那日，郢都百姓倾城相送。景文瑄下旨追封萧懿秋为懿安国皇后，将她与景轩的衣冠合葬于皇陵之中。

　　同日，景文瑄并正式册立景岳晨为东宫太子。

　　十年后，在一个同样是大雪飘飘的日子，景文瑄与养元殿的病榻上驾崩。景文瑄最终与他最爱的人合葬皇陵，结束了他三十年的皇帝生涯，享年六十岁，谥号景，后世称其为楚景帝。

　　同年二十一岁的景岳晨登基，他将自己的名字改为景瑄懿，年号永清。

　　至此，一段隐秘的皇城传奇就此落幕，一个崭新的时代同旭日一同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