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

经过这几日的折腾，局势总算略微平静了些。朝政尚有太子监国，苏慕寒等朝中要员尽力辅佐着，也没出什么大乱子，倒也平顺，稳定。后宫上下皆为楚文帝诵经祈福，也是难得的安静。

　　一日午后，关雎阁内一如既往的安静，寝殿内青铜质香炉内正燃着丝丝缕缕的安神香烟，五步外的软榻上一位白色薄衫的妇人切切的似是在梦中呓语，不时更有滴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白皙却又有丝丝浅浅皱纹的眼角划过，落到头下的青绿色花纹软枕上渐渐晕开。

　　就这样又过了约一柱香的工夫，凌妃从梦中醒来，泪沾湿了鬓侧的发丝，丝丝缕缕贴在一起，撩开围帐，抬头看看阳光虽依旧如午后那般耀眼，但也有些偏斜。

　　趁着四下无人，凌妃微微闭眼，定定心神，深吸一口气，将脑海里那些思绪藏在内心深处，脸上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此时在门外侍候的宫女小曦，听到了里面似有动静。算时辰娘娘也才安睡，怎会醒了？小曦怕有事，便轻轻推开门走进寝殿。

　　隔着白色薄帘见凌妃已然起身，小曦走过去边撩开帘边轻声道：

　　“娘娘您才睡了半个多时辰，可解乏吗？”

　　凌妃静静看她一眼，问道：

　　“几时了？”

　　“禀娘娘才过未时三刻。娘娘是要起身吗？”

　　凌妃听着时候还早，但也全无睡意，便道：

　　“起身吧，刚好可以趁着光景出去走走。”

　　随后便由小曦扶着坐到铜镜前伺候梳妆。

　　正梳洗间，凌妃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偏过头问小曦：

　　“小曦，陛下怎么样了？养元殿可有消息吗？”

　　小曦片刻未停住梳头的手，答话道：

　　“自娘娘上午与众嫔妃们一起去看过陛下后，便再无消息传来。如此看来陛下尚未苏醒，但定是无事，还请娘娘放心。”

　　凌妃目光稍顿了顿，思忖半刻吩咐道：

　　“小曦，等下带上给陛下做的药膳汤饮随我去养元殿看看陛下。”

　　小曦微微蹲礼，答道：

　　“是，娘娘。”

　　养元殿内太医们轮番为楚文帝诊脉，不时有宫女太监在殿内往来穿梭如织，明诚有时也是为楚文帝擦擦脸，喂些水，或者问问太医情况如何，何时苏醒之类的话，还偶尔走到书案处看看太医们商议出来的方子。

　　这些太医们奉皇后懿旨每隔些时辰便来诊脉，服侍用药，还要观察效用以便于完善药方。

　　如此反复了这些日子了，也不见楚文帝醒来。每天应付这些太医们，看了这些改了又改，喂着煎了又煎的汤药，明诚都有些乏了，更何况病中的楚文帝呢。

　　刚送走太医们，明诚已顾不得什么形象礼数，一屁股坐在了御榻前的台阶上头一低一低地打起了盹。

　　“明公公，明公公……”

　　明诚听着这一声声的唤，十分艰难的抬起眼皮，睁眼一看来人，差点人仰马翻，四脚朝天，还连滚带爬的起身行礼道：

　　“老奴该死，不知凌妃娘娘来了，还望娘娘恕罪！”

　　凌妃最是性情宽厚温和的，见明诚刚才见到自己早没了往日六宫总管的威仪从容，倒多了些憨厚可爱，有些忍俊不禁，噗嗤一笑道：

　　“公公说的是哪里话？这几日伺候陛下汤药辛苦了，有些困乏都是难免得，又有什么打紧的？”

　　明诚整了整形容，又立即乐呵呵的笑道：

　　“娘娘这样说可就折煞老奴了不是.？娘娘每次来看陛下都会带些陛下喜欢的膳食。老奴和娘娘您比起来，这点活又算得了什么呢？”

　　明诚边说着便走上前接过小曦手中的食盒，放在了御榻边的檀木小几上。

　　凌妃闻言又笑曰：

　　“明公公这几日辛苦了，正好我也是闲来无事，这里有我照看就好，明公公也好去歇歇。”

　　明诚这几日确实是累着了，也知道凌妃的好意，但只怕陛下醒来见不到自己，难免会有训斥。

　　明诚面上略有难色，轻轻瞥了一眼尚未苏醒的楚文帝，又转过神对凌妃说：

　　“老奴，谢娘娘挂怀，但陛下……这……”

　　凌妃自然看出明诚在顾虑什么，又笑着说道：

　　“明公公，这里有我呢，定会没事的，陛下也定不会训斥公公您的，明公公请放心。”

　　说着凌妃走上台阶，坐在了楚文帝的榻边。

　　明诚见再也推脱不掉了，便恭敬行礼道：

　　“那老奴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辛苦娘娘了，老奴告退。”

　　说完便打着哈气退出了寝殿。

　　凌妃拿起旁边水盆里的白色锦帕，为楚文帝轻轻擦拭额头，脸颊后就静静的注视着楚文帝。

　　还记得从前，两人都曾是明朗的少年，都曾有过青春年少。当初她嫁给他时，两人更是彼此情浓，有着说不完的话。

　　也都曾许诺，一人君临天下，一人母仪天下，此生携手，白首共齐，永不分离。

　　一转眼这么多年了，曾经的神仙眷侣，如今只有在梦中才记得彼此的模样。

　　凌妃恍惚间觉得，当年刚生下文宣时，他不也是像现在这样守护着她们。那时的他们不是谁的皇帝，亦不是谁的皇后，他们只是一对凡尘夫妻，人父人母。

　　还记得她最初嫁入东宫时，心心念念的霖王已和长姐完婚，她当时就在想，我可以放弃了，只要长姐和他能够平安共度一生就好。日后都是一家人了，都要好好过。

　　一滴晶莹的泪珠落到了，一只略显衰老的手上。

　　都说心有灵犀一点通，楚文帝尚在昏迷中仿佛听到了凌妃内心的声音，当这滴泪落下后不久，他的手指动了几下，不久就艰难的睁开了双眼。

　　当楚文帝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握着自己的手在身旁睡着的凌妃。

　　也许是被握得太紧，楚文帝方才手指的动作并没有让凌妃醒来。

　　楚文帝静静凝视着睡着的凌妃，看到她脸颊上的泪痕，也感受到了凌妃握的力道之紧，仿佛很害怕失去什么一样，平时只道她娴静温婉，倒不见像今日这般。

　　楚文帝侧卧过身子，用另外一只手为她擦去泪痕，后将手放在她的手上，那一刻，楚文帝只觉得所触及之处是那么冰凉，不管什么时候她都只顾着他们，从未顾及过自己。

　　“陛下……陛下……陛下……”

　　突然凌妃口中一阵呓语，不久后便从梦中乍然惊醒。一睁眼便看到楚文帝已经苏醒，还在看着自己，而自己的手仍紧紧握着楚文帝的手，顿时有些惶恐失措，于是立即松开手，整顿衣裳起敛容，恭敬道：

　　“臣妾失仪，还望陛下恕罪！”

　　楚文帝见凌妃心口不一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她，从未变过，有些忍俊不禁的说道：

　　“你啊，总是这样心口不一。你来看朕，还在朕的榻前守候，何罪之有啊？”

　　凌妃略略颔首，莞尔一笑道：

　　“臣妾谢陛下。”

　　两人对视一笑后，凌妃见已有一队小内监到殿内各处掌灯，又抬头向窗外看看天色已经昏暗了，便向楚文帝请辞道：

　　“既然陛下醒了，时辰也不早了，臣妾便不打扰陛下歇息了，臣妾告退。”

　　楚文帝没有挽留，只是笑着目送她离开了。

　　之后，楚文帝问了身边的明诚，得知自自己抱恙的这几日凌妃日日午后前来榻前伺候进服汤药，梳洗，且都是掌灯后吩咐好了人照看才肯离开。后宫上下甚至连皇后也不曾如此。

　　翌日，楚文帝便明诚给凌妃准备些补品和赏玩的花草摆件送到了关雎阁。

　　赏赐送来时凌妃有说有笑着谢了圣恩，可明诚一走，凌妃便看也不再看那些东西，便叫人收起来了。

　　小曦见娘娘不对劲，一边安排好了御赐的东西后，便问道：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凌妃并没有理会小曦，只是默默的看着宫人们来来往往的忙碌，最后也只不过低声呢喃了一句：

　　“你知道，我并不在意这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