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注意到有个小萤缩在人群里,皱眉道:
扶摇怎么这里还有女人?
他语气虽不火爆,但也无甚善意,小萤听了低下了头。谢怜道:
谢怜她怕出事,上来看看!
扶摇问旁人:
扶摇你们是跟她一起上来的吗?
众人先是犹疑,后道:
众人不记得了!
众人说不清!
众人不对,我们上来的时候没有她吧!
众人我反正没看到!
众人我也没看到!
小萤因为我是偷偷跟来的……
小彭头你为什么要偷偷跟上来?你是不是心虚?你是不是鬼新郎假扮的?
此言一出,小萤四周霎时空出了一大片,她手忙脚乱地摆手,道:
小萤不是……不是,我是小萤,我是真的!
小萤公子,我们才见过的!我给你上胭脂,给你梳妆打扮过的……
谢怜……
众人都盯过来看他,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他零星听见了“喜好”“异于常人”“不敢相信”等字眼,咳了两声,道:
谢怜这,任务需求。任务需求。南风扶摇,你们……
他一转头,这才发觉,戚容南风扶摇也一直目光诡异地盯着他,而且脚下很克制地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谢怜被他们这种目光看得浑身毛毛,道:
谢怜你们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他哪里知道,姑娘家的点妆笔是何等鬼斧神工,直教他修眉化秀眉,面若敷玉粉,胭脂点绛唇。若是不开口,那就是个温柔婉转的美貌大姑娘。导致这两人看着他就心头巨震,难以置信,怀疑人生,浑身不自在。脸还是那张脸,但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跟什么人说话了。扶摇问南风:
扶摇你有什么想说的?
南风我没什么想说的!(摇摇头)
扶摇又问戚容:
扶摇镜王殿下,你呢?
戚容没有!(摇摇头)
谢怜……
谢怜你们还是说点什么罢!
这时,人群中道:
众人咦?这是间明光庙?
众人这山里居然还有一间明光庙?稀奇了,我还从没见过?!
众人纷纷看起了稀奇。谢怜却忽道:
谢怜对,明光庙!
南风听出他语气有异,道:
南风怎么了?
谢怜北方明明是明光将军的地盘,他香火又不是不旺,法力也不是不强,但是,为什么与君山山下却只有南阳庙?
那官老爷向神武大帝祈福,倒是很好理解,因为神武大帝乃千年第一武神,地位高于明光将军,自然是越往上头求越保险。可明光将军与南阳将军地位平等,相差无几,真要论起来,这位明光将军可是有九千宫观的,比南阳还多一千,实在想不出来,为何非要舍近求远。戚容道:
戚容照理说,就算与君山里的这一间明光庙被那鬼新郎鸠占鹊巢,旁人找不到它,但明明可以再建一间明光庙,为什么却要建别的武神庙?
扶摇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谢怜是,一定有别的原因,让与君山一带的人选择再也不建明光庙。你们谁再借我点法力,我怕是得去问问……
这时,有人嚷嚷道:
众人好多新娘啊!
一听这声音是从庙里传来的,谢怜猛地转身。他让这群人好好待在庙前的空地上,他们竟是置若罔闻,跑进庙里了
南风情况危险,不要乱跑!
小彭头大家伙儿别听他们的,他们不敢动咱们的!咱们是良民,他们还敢真杀了不成?大家都起来,起来起来!
他竟是吃准了这四人不会当真把他们拦腰打折,肆无忌惮起来了。南风指节咔咔作响,看样子在憋骂。可身为南阳殿的殿中武官,他还真不能随意打折哪个凡人的手脚,教哪个监察的神官发现了去告上一状,那可是不好玩儿的。小彭头又嘿嘿冷笑:
小彭头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打什么主意。不就是想骗我们不动,独占功劳,好自个儿去拿悬赏?
他如此煽动,竟有半数的人都蠢蠢欲动起来,跟着他跑进了庙里。扶摇拂袖漠然道:
扶摇随他们去吧。这群刁民。竟是厌恶至极,不想管了!
而明光庙中,又是一声惨叫:
众人这些都是死人啊!
小彭头也大惊,道:
小彭头都死了?!
众人都死了!
众人邪门儿了,怎么这个像是死了几十年还没烂??
没两下,他马上又想开了:
小彭头死了也没事。把新娘子的尸体运下山去,她们家里人还不得出钱买?
谢怜目光渐渐沉了下来。而众人一想,是这个道理。有人唏嘘,有人嘀咕,有人又高兴起来。戚容双手抱胸靠在庙门口说道:
戚容各位还是先出来吧。这殿后常年无风尸气沉淀,寻常人吸入体内是要出事的!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众人正不知该不该听,小萤小声道:
小萤大家不要这样了吧?这里这么危险,要不还是先听这位公子的,出去坐好吧……
可这群人连谢怜几人的话都不听,哪里会听她的?没人理。小萤也不气馁,又说了几遍。小彭头还教他们:
小萤大家伙儿紧着新鲜的尸体挑,太老的尸体她们家里人都不知道在不在世上了,就别费那个劲扛下去了 !
居然还有几人夸他精明能干。谢怜听了真是哭笑不得,见有人动手动脚,道:
谢怜别揭盖头!那盖头能阻隔尸气和阳气。你们人多阳气太旺,若是给它们吸进去,难保不会发生点什么!
然而,一群人为了挑新鲜的尸体,早把盖头都掀了个七七八八。谢怜与来到门口的南风对视一眼,摇了摇头,知道拦不住这群人,毕竟又不能把他们打得口吐鲜血动弹不得,如此万一待会儿有什么事岂不是教他们没法逃跑?也是很无奈。这时,有个大汉掀开了一名新娘的盖头,道:
众人我的妈呀,这个小娘真是美得上天了!
众人纷纷围了过来,道:
众人这门儿都没过吧,就这样死了真是可惜了。
众人衣服是破了点,但就数这个最美!
这名新娘子大抵是死得不久,脸上肌肤还颇有弹性,有人道:
众人敢不敢摸两把?
小彭头有什么不敢?
说着就在那尸体脸上拧了两把,只觉滑溜滑溜的叫人心痒难耐,还待再摸,谢怜实在看不下去了,正要制止,小萤却已冲了过来,道:
小萤不要这样!
小彭头反手就是一推,道:
小彭头别妨碍大老爷们办事!
小萤却又爬了起来,道:
小萤你们这样真是要遭天谴啊!
小彭头他妈的,你这丑八怪真是人丑事多!😡😡😡
他骂着便要去踹人,戚容一手提了小萤后领,轻轻一拎便把她拎开了。谁知,只听“咚”的一声,小彭头大叫一声,道:
小彭头谁砸我!
谢怜回头一看,他竟是头破血流,脑袋上被砸出一个大洞,地上掉着一块沾血的石头。小萤一愣,忙道:
小萤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害怕,不小心丢的……
然而,就算她抢着承认,也不会有人相信了。因为,方向根本不对。这石块是从小彭头身后的一扇窗户外丢进来的。方才小彭头一叫,众人便往那个方向望去,恰好看到一个人影在窗外一晃而过
小彭头是他!就是那个脸上缠着绷带的丑八怪!
谢怜把小萤往南风手上一塞,两步迈上,右手在窗棂上轻轻一撑,翻了过去,朝树林中追去。另外也有几个胆大想拿悬赏的也跟着他跳出窗外。可追到树林边缘,谢怜忽然闻到一阵血腥之气,觉察不对,心中警惕,猛地刹步,道:
谢怜别进去!
他已出声提醒,那几人却心想你不追正好我追,脚下竟是不停,直冲进树林中。原本聚在庙内的众人也涌了出来,看谢怜停在树林边缘,胆子没那么大的便也跟着围观。没过多久,只听几声惨叫,树林里跌跌撞撞走出几个黑影,正是方才率先冲进去的几人。这几个黑影歪歪倒倒走出树林,走到月光之下,众人一看,登时魂飞魄散。进去时还是个活人,怎么出来时就变成了血人?这几人从脸到身上衣服,全都是斑斑血迹,血如泉涌。一个人若是留了这么多血,那是决计活不成的。然而,他们还在一步一步朝这边走过来,众人吓得齐刷刷往后退,一直退到谢怜身后,谢怜举手,道:
谢怜镇定!血不是他们的!
果然,那几人道:
众人是啊!血不是我们的,是……是……
满脸的血也掩盖不住他们脸上惊恐万状之色,一群人顺着他们的目光朝树林中望去。黑漆漆的,瞧不清楚树林里面到底有什么,谢怜拿过一支火把,往前走了几步,举着向前探去。黑暗里,有什么东西滴到了火把之上,发出“滋滋”声响。他看了一眼火把,目光往上移去,定定片刻,扬手将火把一抛。尽管被抛起的那支火把只将上空照亮了一瞬,但所有人还是都看清楚了,树林的上方有什么。长长的黑发,惨白的脸孔,破烂的武官服,以及悬在空中来回晃动的手臂。四十多个男人的尸体,高高低低,摇摇摆摆,倒挂在树上。那鲜血不知流了多久,竟是还未干涸,滴滴答答,形成一派倒挂尸林、血雨下落的恐怖景象。外面这群人虽都是身强力壮的大汉,但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竟是全都吓得呆了,鸦雀无声。而南风和扶摇过来看到了这幅景象,皆是神色一凝。片刻,南风道:
南风青鬼!
扶摇的确,是他最爱的把戏!
戚容……{心想:你们两个在本人面前说我真的好吗???}
南风对谢怜道:
南风不要过去!是他的话,有点麻烦了!
谢怜回头问:
谢怜你们说的是谁?
戚容一个‘近绝’!
谢怜什么叫近绝,接近绝吗?(纳闷)
扶摇不错!‘近绝’青鬼,就是一个在灵文殿里,被评价为境界很接近‘绝’的凶物!而且前途不可限量!他十分喜欢这种倒挂尸林的游戏,可谓是声名在外!
谢怜……(心想:这可真是没必要!是绝便是绝,不是便不是。就像只存在‘飞升了’和‘没有飞升’,并不存在‘接近飞升’和‘快要飞升’!加了个‘近’字,反倒有点教人尴尬了!)
他又想起那少年牵着他一路前行时,曾有一阵雨打伞面之声。莫非他撑伞,便是为了替他挡下这一阵尸林血雨?当下轻轻“啊”了一声。那两人立刻问道:
南风怎么了?
扶摇怎么了?
谢怜便把自己和戚容在花轿上遇到一个少年,那少年又是如何把他带到这里来的简略说了。末了,扶摇将信将疑道:
扶摇这山中迷阵我上来时便觉察到了,凶险得很,他就这么随手便破了?
谢怜不错。你们说的这位‘近绝’青鬼,会不会就是他? (心想:根本不是随手!他就随随便便踩了一脚,放都没放在眼里)
南风我没见过青鬼,没法说!你见到的这个少年有什么特征没有?
戚容不是青鬼做的!(心想:我操,太子表哥,不要随随便便冤枉鬼啊!)
扶摇怎么说?
戚容银蝶!
方才南风与扶摇看到倒挂尸林的景象时,表现完全可说是镇定。而此言一出,谢怜和戚容则清晰地看到,他们脸上的神色都瞬间变了
扶摇你说什么?银蝶?什么样的银蝶?(不可置信)
谢怜觉察到戚容大概是说了什么非同小可的话,道:
谢怜似银又似水晶,不似活物!不过,瞧着挺漂亮的!
他看到南风扶摇两人对视一眼,脸色皆是极为难看,几乎是发青了。半晌,扶摇才沉声道:
扶摇走!马上走!
谢怜这边鬼新郎尚未解决,如何能走?
扶摇解决?
他回过身来,冷笑道:
扶摇看来你真是在人间耽搁太久了!这鬼新郎,不过是一个‘凶’;就算是这倒挂尸林的青鬼,虽然令人头痛,但也不过是个‘近绝’!
戚容……(心想:呵呵!慕情,我们好好聊聊吧!)
再一顿,他陡转厉声:
扶摇可你知道,那银蝶的主人是何等来头吗?
谢怜不知道!
戚容……
南风……
扶摇……
南风不知道眼下也没空讲了!总之不是你能对付得了的,你还是赶紧先回天界搬救兵去吧:
谢怜那你先回去吧!
扶摇你……
戚容那银蝶的主人并未流露恶意。而若他藏有恶意,又真像你说的那么可怕,与君山方圆数里恐怕都难逃他手,这个时候就更得有个人守在这儿了。所以不如你先回去,看看能不能帮我搬个救兵!
戚容看出扶摇并不想留在这里对付这许多麻烦事物,既然如此,那便决不能勉强。扶摇这人就是十分干脆,拂袖而去,竟是当真自己先走了。谢怜转向南风,还要再开口仔细询问那少年的事,人群却又是一阵骚动,有人道:
众人抓住了!抓住了!
这下谢怜也没空问了,道:
谢怜抓住什么了?
树林中又走出两个血淋淋的身影,一个是个大汉,方才率先冲进树林里的有他一个,竟是没被那阵尸林血雨吓退,真称得上是大胆了。另一个,就是他手里拖着一个少年,被他死死揪在手里,头脸上缠满了乱七八糟的绷带。谢怜还记得,之前在相逢小店里茶博士说过,“据说鬼新郎是个脸上缠着绷带的丑八怪,就是因太丑,没有女人喜欢,所以才见不得别人成好事”。当时,他们还认为很有可能是谣传,不料竟是真有这么个人。可有归有,是不是那鬼新郎,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刚想将那绷带少年看看仔细,小萤却冲了过来,道:
小萤你们弄错了!这不是鬼新郎,他不是!
小彭头都被当场抓住了,你还说不是?我……
一卡,他像是陡然间恍然大悟了什么,道:
小彭头哦,我就说为什么你总是古里古怪的,一个劲儿的‘不是’‘不是’,原来你跟这个鬼新郎是串通好的?!
小萤一惊,连连摆手道:
小萤没有没有,我没有,他也没有。他真的什么都没做过,他就是一个普通的……普通的……
小彭头咄咄逼人:
小彭头普通的什么?普通的丑八怪?
他在那绷带少年头上胡乱揪了两把,道:
小彭头那要不我们就来看看,这个普通的鬼新郎到底长啥样,才这么爱抢别人女人!
他这两把揪乱了几根绷带,那缠脸的少年登时抱头惨叫起来,叫声里充满了恐惧,十分凄厉,也十分可怜。谢怜一把捉住小彭头胳膊,道:
谢怜够了!
小萤听到那少年的惨叫声,泪水滚滚下落,见谢怜出手阻拦,如同看到希望,连忙一把抓住他袖子,道:
小萤公……公子,帮帮我,帮帮他。
谢怜看她一眼,小萤又讪讪放开他袖子,仿佛生怕他嫌弃自己动手动脚,不想帮她了。谢怜道:
谢怜没事!
再看一眼那满头是血的绷带少年,发现那少年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从手臂下的绷带缝隙里漏出,也在偷看他,只偷看了一下,又立即垂下,忙着重新把绷带缠好。他虽没露出脸,但露出了一点脸上皮肤,就这一点,已是极为恐怖,仿佛被大火灼过,根本不难想象,绷带之下,是多么可怕的一张脸,引得旁人倒抽冷气,而他也缩得更厉害了。谢怜注意到,这两人那种瑟缩之态,竟如出一辙,仿佛都常年不敢见光,不敢见人,心中叹了口气。一旁小彭头则警惕不已:
小彭头你想干什么?鬼新郎可是我们抓住的。
谢怜放开他,道:
谢怜怕是没这么简单就会被你们抓住吧!方才我朋友在附近搜过一圈,并没搜到他!这少年只可能是后来才来的!真正的鬼新郎,应该还是在这里!
小萤也鼓起勇气道:
谢怜你想要悬赏……可也不能乱抓人凑数呀……
小彭头一听,又想动手。从方才起他就一直在添乱,谢怜终于忍无可忍了,挥了挥手,若邪绫出,“啪”的一声抽得小彭头就是一个跟头,而南风也仿佛到了极限,立马补了一脚,终于倒地不起。这人是个专门挑事的,他一不动,人群不知道要跟着谁冲,都变得十分老实,稀稀拉拉叫了几下,也闹不起来了
谢怜(心想:总算可以办事了)
他打量地上那少年片刻,问道:
谢怜方才在窗边用石头砸人的是你吗?
他语音温和,那绷带少年抖如糠筛,又偷偷看他,点了点头。小萤道:
小萤他不是想害人,他只是看小彭头好像要打我,想帮我……
谢怜又问那少年:
谢怜那树林中挂着的尸林,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小萤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他挂的……
那绷带少年抖着抖着,也是连连摇摇头。南风在一旁盯着他,忽然道:
南风青鬼戚容是你何人?
戚容{心想:我TM}
听到这个名字,谢怜微微一怔。而那绷带少年明显是一派茫然,对他说的这个名字毫无反应,也不敢回南风的话。小萤道:
小萤他……他就是害怕,不敢说话……
她一直极力回护这古怪少年,谢怜温声道:
谢怜小萤姑娘,这孩子这到底怎么回事,你知道什么,都先说一说吧!
看到谢怜,小萤就仿佛鼓起了一点勇气。火光明晃晃照着她的脸,她也不躲避了,绞着双手道:
小萤他真的没有做坏事。这孩子,只是住在与君山里,有时候饿急了,就跑下山偷点吃的,有一次刚好偷到我家……我看他不太会说话,脸上还有伤,就给他找了些布包着,有时候也送点吃的给他……
谢怜原本以为他们或许是一对,但现下看来,小萤对这少年的回护,倒是更像是姐姐,甚至像个照顾他的长辈。她又道:
小萤后来就有好多人以为他是鬼新郎,我也没法说,只盼着能快点抓住那真正的祸害……我想公子你们既然本事这么大,要扮新娘子抓鬼新郎,那至少不会抓错人,因为他绝对绝对不会去劫花轿的!谁知道一出去,就听说小彭头他们今天也要搜山,我实在担心不过,就偷偷跟上来看看!
她护到那少年身前,像是生怕人再打他,辩解道:
小萤他真的不是鬼新郎,你们看他,才几个人就给打成这样,哪里打得过那么多护送新娘轿子的武官……
谢怜与南风对视一眼,均觉很是头痛。若真如她所说,那这少年岂不是完全和此事无关?绷带少年,“凶”鬼新郎,“近绝”青鬼,还有那来头不小,天界神官谈之色变的银蝶之主,一座小小与君山,竟是异客不断,实在是教人应付不过来。谁是谁?谁和谁之间又有什么关系?谢怜感觉头都大了几倍。他揉了揉眉心,暂且不去想小萤这话里有几分真假,忽然想到有一事一直想问,道:
谢怜小萤姑娘,你是一直都住在与君山附近吗?
小萤是的!我一直住这里!我可以保证他没在这里干过什么坏事!
戚容不是,表哥是想问你另一个问题。与君山一带,除了这山上的一间,就从没建过别的明光庙吗?
小萤一怔:
小萤这个……
她想了想,道:
小萤应该是建过的吧!
听她这么一说,谢怜忽然隐隐觉得,他抓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戚容那为何山下只见南阳庙,不见明光殿?
小萤挠挠头,道:
小萤建是建过,但我听说,好像是因为,每次想建明光殿,修建途中老是会无缘无故失火。有人说,怕是明光将军有什么原因镇不住这里,就换了南阳将军……
南风注意到谢怜神色凝结,道:
南风你怎么了?
谢怜戚容俩表兄弟忽然发现,太简单了。不能笑的新娘,无缘无故失火的神殿,被迷阵深锁山中的明光庙,气宇轩昂的裴将军武神像,被若邪绫和凌霜打伤后凭空消失的鬼新郎——太简单了!只是一直有别的东西在扰乱视线,以致他们没有一开始就觉察如此简单的事实!谢怜和戚容猛地抓住南风和扶摇,道:
谢怜借我点法力!
戚容借我点法力!
南风给谢怜抓得一怔,扶幽被戚容抓懵了,匆匆之下与谢怜戚容空中对击一掌,道:
南风怎么了?
扶摇怎么了?
谢怜拽着南风就跑,戚容也拽着扶摇跟上,谢怜道:
谢怜待会儿再解释,先想办法把那十八个新娘的尸体镇住!
南风你糊涂了?只有十七个新娘的尸体,加上你才是第十八个!
戚容表哥的意思是……之前是只有十七个,但是现在有十八个了。十八个新娘尸体里面,有一个是假的——鬼新郎就混在里面!
四人奔回明光庙中,然而,大殿之后已是空空如也,方才立着一群新娘的地方只剩一地乱七八糟的红盖头
谢怜{心想:不妙不妙,要死要死!}
迅速将地上盖头捡起,堪堪捡完,便听庙外传来阵阵惊呼。四人透过窗子往外一看,只见十几名周身猩红的嫁衣女子,形成一个了包围圈,正在缓缓地在向那群村民逼近。这些女子个个脸孔发青,面带微笑,双手平举向前,正是方才那些新娘的尸体!眼睁睁看着她们越逼越近,任谁也没法镇定(除了戚容),众人根本顾不上揪住那绷带少年了,拔腿就跑,小萤连忙过去扶他。谢怜无奈道:
谢怜别跑!
他今晚这句话都说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每次出什么事他都起码要说个三四十遍,然而永远有人置若罔闻,实在是无奈。他挥挥手,若邪绫向天飞出,随意捏个诀,若邪绫便自行在空中旋转起来,仿佛天女乱舞,甚是夺人眼球,而那群新娘看到这边有个十分活跃的东西正转得欢快,尾巴还不时抽一抽她们,好些个都被吸引了过来,还有七个则被森林深处的血腥味吸引,往那边慢慢跳去,谢怜道:
谢怜南风追上,不要让她们下山!
不必多说,南风早已追了上去。两名新娘朝谢怜这边攻来,十指鲜红,指甲尖利,谢怜取出方才在地上捡的红盖头,忽地双手一丢,两个盖头旋转着飞出,正正盖到两名新娘头上。她们的动作瞬间就变迟钝了。果不其然,这厚厚的大红盖头一遮,把那新娘尸体的眼睛和鼻子都遮挡了一层,看不见人影,也闻不到人气了。而且因为她们尸体僵硬,也没法自己弯折手臂把盖头取下来。只能伸着手到处乱摸乱抓,仿佛在和人玩捉迷藏。这副情形,真是恐怖又滑稽。谢怜站在她们面前,试探地在两个新娘眼前挥了挥手,见她们茫茫然地摸另一个方向,想了想,终于还是没忍住,道:
谢怜得罪了!
抓住两只手臂就把她们的手爪放到了对方的脖子上。两名新娘突然摸到东西,浑身一震,又看不到是什么,这便恶狠狠地互掐起来。谢怜赶紧地跑了{戚容和扶摇呢?他们二人则是在看戏},又是一扬手,若邪绫一道白虹似也地去了,无声地在地上落成了一个大白环儿。他对四下逃窜的众人道:
谢怜都进圈子去!
一群人边跑边犹豫,小萤却赶紧扶着那绷带少年站了进去。想了想,她又跑出去,把昏迷倒地的小彭头也拖了进来。这时有个新娘跳到了白圈边缘,伸爪要抓,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猛地隔开,小萤发现她怎么也跳不进来,忙大声道:
小萤大家快进来呀,这个圈子她们进不来!
众人见状,连忙又一窝蜂地涌来,好在谢怜事先让若邪绫了暴长数倍,那圈子够大,否则还真担心有人被挤出来。新娘们跳不进圈子,知道动不了这边,齐齐转身,尖啸着朝谢怜袭来。而谢怜这边早已等待多时,袖中抓出一大把盖头,四五块红布在他手中上下左右前后转得飞起,脚下不停手上不歇,来一个盖一个,一盖一个准,盖中一个新娘她便开始盲人摸象般慢腾腾地摸索起来。他那盖头实在是转得人眼花缭乱,在双手间游刃有余地抛来抛去,在空中飞成数片红影,众人在白圈内居然忍不住喝起彩来:
众人好!
众人厉害厉害,真是厉害!
众人这功夫是练过的吧!
谢怜听了,习惯性地脱口道:
谢怜还好还好。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嗯???
戚容……
扶摇……
话一出口才觉不对,竟然把从前在杂技班凑场子时说顺了的话顺嘴溜出来了,连忙打住。说话间,又有几个新娘跳了起来,竟是一蹦七尺多高,一弹三丈多远,瞬间便挟着一股腐臭味来到他眼前。谢怜足底一点,身子也掠了出去,在空中赶紧默念三遍通灵口令,道:
谢怜『通灵:灵文灵文百事通!我问个问题,你可知北方武神明光将军有没有什么红颜知己?』
南宫杰『通灵:殿下你问这个做什么?』
谢怜『通灵:目下我这里有点情况,略危急!实不相瞒,有十几个死人正在追我!』
南宫杰『通灵:啊?这么惨???』
谢怜『通灵:还好。所以有吗?我知道这个问题较为私隐不好回答,所以才不在通灵阵内问。任务需求,绝不泄露!』
南宫杰『通灵:殿下你误会了,这个问题不是不好回答,而是老裴他红颜知己太多了,你突然这么一问,我一时半会儿不知道你问哪个?』
谢怜脚下险些一歪,道:
谢怜『通灵:好吧!那在裴将军这些红颜知己里,有没有一位占有欲强、嫉妒心强、身上有某处残疾的女子?』
南宫杰『通灵:你这么一说,倒是的确想起来一位!』
谢怜又是两个盖头飞出,引来一片喝彩,他转身一拱手,道:
谢怜『通灵:说来!』
南宫杰『通灵:老裴以前没飞升的时候,是个将军。他在战场上结识了一个敌国的女将军,十分美艳,性情悍烈,叫做宣姬!』
谢怜『通灵:嗯,宣姬!』
南宫杰『通灵:裴将军这个人么,见了美貌的女子,哪怕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是要去纠缠的。这女子带兵与他交锋,成了他手下败将!』
宣姬成为俘虏,被押送到敌营,趁守军不备,当场便要自尽。偏生没自尽成,被一位将军一剑斩断三尺青锋,救下来了。而敌国这位风度翩翩的裴将军,便是后来飞升的明光将军了。这位裴将军,一来向来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二来战事大局已定,就算拉锯下去,也再无翻盘可能,便把宣姬放了。一来二去,再来再去,会发生什么,实在是很好想象。这时,一名新娘抓住谢怜右腿,五指一扣,险些入肉,他正想一脚踹出,发现这个角度只能踹到脸,心道不可打姑娘的脸,换了个姿势,改踹了她肩,反手又是一盖头飞出,道:
谢怜『通灵:听起来像是一桩美谈!』
南宫杰『通灵:本来是美谈。可坏就坏在,宣姬一定要跟裴将军一生一世一双人!』
谢怜两步一跃,攀上屋顶,俯瞰着下面继续朝他逼近的五六个新娘,抹了一把汗,道:
谢怜『通灵:女子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本也没错!』
南宫杰『通灵:是没错,可是两国交兵,战场无情,原本两人就说好了,露水姻缘,你情我愿,有今朝,没明朝,只谈风月不谈战事。而且老裴这个人,我说实话,不跟你双飞就不错了!』
谢怜『通灵:……』
南宫杰『通灵:那宣姬却是将门贵女,性情极为激烈。她要的东西,便一定抓死了也不放手……』
谢怜『通灵:且慢且慢!』
谢怜『通灵:你先告诉我,宣姬是不是残疾?是哪里残疾?』
南宫杰『通灵:是她……』
话到此处,灵文的声音戛然而止。实在要命,每次都是在听到关键之处时,就把借来的一点法力尽数耗干。看来下次他得一开头就劈头盖脸问重点。横飞纵跃间,谢怜迅速重新理了一遍思路:如果绷带少年不是鬼新郎,而这群村民也都相互确认过里面没有鬼新郎,那么,剩下的唯一可以藏身混入的地方,就只有十七个新娘堆了!他自己混进去的时候,无法被鬼新郎一眼发现数目不对,反过来,当鬼新郎混进去的时候,他同样也无法一眼觉察多出了一具尸体。仔细想想,若邪绫打伤鬼新郎后,他只看到一团黑雾滚滚袭向树林,并不能保证那团黑雾里就一定有人。事实上,恐怕那时候,他奔出庙门去追,而鬼新郎则还留在一屋的黑烟中,与他擦肩而过,回到了殿后,藏叶于林,混进了新娘们的尸体里。那么,“鬼新郎”就不是“新郎”,而是“新娘”——一个身穿新娘喜服的女子!既然是女子,那么许多事便可以反推,比如,为何与君山一带没有明光庙。不是当地人不想建,而是建不起来。小萤说“每次想建明光殿,修建途中老是会无缘无故失火”。这听起来就绝不是巧合,只可能是被故意放火烧的。为什么放火烧庙?通常情况下,是因为恨,然而这与君山内又有一间被迷阵封锁的明光庙,无一人前来,庙内神像却又雕得极好,保存也极好,为何?鬼新娘自己身穿嫁衣,却见不得穿着嫁衣的女子路过与君山时脸上带笑,又是为何?所有的东西串联起来,除了嫉妒和独占欲,谢怜想不到其他答案了。而那仿佛厚布包裹木棍、拖着重物的怪异声响,如果真是脚步声,谢怜也只能想到一种可能!追着他跑的新娘已被他尽数盖上了盖头。谢怜终于得以落地,微喘一口气,略定心神,起身去数。一、二、三、四……十个。七个新娘跳进了树林,由南风去追了。十个新娘被他重新盖上了盖头,都在这里。那么,还有一个,还没出现。正在此时,他听到了那阵熟悉的“咚咚”、“咚咚”声,从他身后传来。谢怜缓缓转身,一个矮小至极的身影,映入他眼帘。他轻吸一口气
谢怜……{心想:果然如此!}
眼前这个矮小的女人,一身红嫁衣,不见喜气,只见凄厉。但她之所以矮小,并不是因为她身材矮小,而是因为,她是跪在地上的。她双腿骨头已断,却没有截去小腿,竟是一直用两个膝盖骨在地上跪着走路。他听到的怪异的“咚咚”声,就是她拖着两条断腿在地上跳跃行走的声音。那女鬼容长脸蛋,双眉上扬,果真是十分美艳。原本美艳之中还带着三分英气,而如今,美艳里一股怨气扑面而来,仿佛常年囿于狭小之处,不见晴空。跪在地上,膝盖以下的嫁衣破破烂烂,也难怪当时有人说了句。谢怜与她定定对视一阵,才道:
谢怜宣姬?
似是很多年没人叫她这个名字了。过了许久,这女鬼面容上郁结的怨意才幽幽散去几缕,眼里倏地闪过一道亮光
宣姬……是不是他派你来找我的?
扶摇这个“他”是指裴茗?
戚容应该是!{心想:老裴啊!你招惹谁不好,非得招惹宣姬?}
宣姬他自己呢?他自己为什么不来见我?
她说话时那种热切的神情,那种期盼的语音,教谢怜觉得,还是不要说“不是”为妙。见他半晌不答,宣姬一下子跌坐在地。她背靠着那尊英俊挺拔的武神像,大红嫁衣在地上铺成一朵巨大的血花,披头散发,满脸痛苦难捱之色,仿佛在受着莫大的煎熬,道:
宣姬……
宣姬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这个问题,谢怜也没法回答,所以也只能保持沉默了。宣姬抬头望那神像,凄声道:
宣姬郎啊裴郎,我为你背叛我的国家,抛弃我的一切,变成了这个样子,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了?
她双手扯着自己头发,质问道:
宣姬你的心难道是铁石做成的吗?
谢怜不动声色,听到这几句,暗暗思索,宣姬说为她裴将军背叛她的国家,莫非是指这位裴将军趁二人浓情蜜意之时从她口中诱骗情报,导致宣姬之国战场失利?她又说,是因为裴将军才变成这个样子的,“这个样子”,自然是指这幅断腿的惨状。宣姬是一位女将军,沙场之上,不可能身负残疾,那她的腿只可能是后来才断的,莫非是这也与裴将军有关?是否裴将军始乱终弃,才导致她怨气如此深重?他虽是觉得自己所思所想的都很恶俗,但宣姬怨念如此深重,以致于要去戕害无辜之人的性命,尽管恶俗,也只得硬着头皮往那边想了。这时,庙外忽然传来一阵女子的尖叫:
众人救命啊!救命啊!
谢怜与宣姬同时往窗外望去。只见若邪落成的白圈处,一人正拖着那绷带少年往外拉,而小萤则死死抱住那人的腿不让放,那人大骂起来,正是小彭头:
小彭头滚开!你个蠢货,把女鬼喊过来了怎么办!
小萤喊过来就喊过来,你比鬼更可怕!我……我宁可看女鬼!
原来,方才被谢怜一绫抽晕过去的小彭头醒了过来,看到四周缓慢摸索的新娘们,先是吓了一跳,但很快发现她们都看不见人,他胆子极大,又莽头莽脑,想趁旁人都不敢动弹赶紧拖了这绷带少年下山去独领悬赏。他才不管这少年到底是不是鬼新郎,反正山下大家都传他是,那他就是。谁知小萤扑过来大喊大叫,把在四周游荡的新娘们和在明光庙内的宣姬都惊动了。谢怜一看又是他
谢怜{心想:刚才应该抽得更狠些,抽得他三天三夜醒不过来才好!}
戚容回圈子里去!
小彭头一见一道黑雾向他袭来,慌忙往回撤,可他手里拖着个绷带少年,腿上抱着个小萤,终是慢了一步,瞬间被黑雾挟中,吸到宣姬手里。他回头一看,这个长发乱舞、阴气森森的女子,不就是方才躺在一地新娘里被他摸过的那具美艳女尸?事到如今,他才终于知道害怕,大声惨叫起来,而宣姬五指一弯,从他后脑插入,瞬间就把他整个头骨盖从一层厚厚的脑皮里剥了出来。被剥出来的头骨盖热气腾腾的,还在张口大叫:
小彭头啊!!!!
白圈内的魂飞魄散的众人也张口大叫:
众人啊!!!!
小萤也被吓坏了,一边把那绷带少年往圈子里拖一边大叫,宣姬又朝他们伸出五指,谢怜闪身拦到她跟前,道:
小萤将军,勿要再造杀孽了!
他唤她将军,本意是要提醒她,她也曾是战场上冲锋陷阵,保家卫国的巾帼英雄。然而,宣姬一把抓碎了手中那个厉声惨叫的头骨盖,十分美艳的一张脸,此刻竟是有七分变形。她冷笑道:
宣姬他是不是不敢见我?
谢怜无法,心道要不然先装作裴将军派来的周旋一番,然而宣姬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她大笑几声,猛地转身,指着那尊神像道:
宣姬我烧你的庙,在你地盘上作乱!就为你来看我一眼,我等了你多少年!
她怔怔看了那武神像好一会儿,忽然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