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二次元小说 > 一世无缘乱心中
本书标签: 二次元 

烟雨词(2)

一世无缘乱心中

许是因为发病了,红药每每出门,总要有一堆人跟着,有些面孔崔十三见过,有些面孔崔十三没有见过,在警察厅的人忽然拿着逮捕令将他拉走之前,他真的都以为那些跟在她身边的人是用来保护她的。

“你真的不知道崔家的人在跟什么人来往?”

崔十三虽不在官场,也见过各色各样的人,心中再震惊面上也不曾表露分毫:“我家一门读书人,往来的人除了教授、学者、学生,还能有什么呢?哦,来往找我夫人的人倒是复杂一些,军政商都有,可十年戎马,她也落了一身伤病,近来来的医生倒是多。”

盘问他的人噎了一下,到底没敢多冒犯,及至送崔十三出去,谁也没有想到红药已经在外面了,崔十三能明显感觉到站在身边的人怵了一下,吞了口口水。

果然,迎面一道鞭子便呼啸着抽了过来!

“啊!”

崔十三听到一声惊呼,持枪的警卫立时便围了上来,枪口齐齐对着红药:“谁在警察厅乱来!”混乱中,一个人拨开人群快步走来,看到红药,顿了一下,“孙长……大小姐,您怎么来了?”

红药看了圈围着她的人,“赵全,除了我娘,我就他一个亲人,你别把我往那边逼。”

赵全脸一黑,红药拨开人群往外走,崔十三跟在她身后快步离开,心里有些开心,又有些沉重:“我家的人是不是也涉足党派之争了?”

“大潮流之下,想要独善其身很难,他们不告诉你,是顾虑着你娶的人是我。”

孙氏一门是和首府捆在一起的,在结亲之前,崔家还只是文人,在结亲之后不久,他们有了自己的选择,只不过崔家选择的不是首府。党派之争不可能一直持续,迟早要决出胜负。战乱1945年便平息了,她拖延了婚期两年,难道仅是因为不乐意嫁人?自然是要给他们崔家想清楚的机会,他们不肯放弃自己的理念,而崔十三不放弃她,于是,便有了如今的两难。

“所以,咱们家出现的那些陌生人是为了监视你,你也不是因病离职,而是被停职了?因为我家的事情被忌惮怀疑了?”

“如果是,你准备怎么选?要生养你长大的家,还是要我们这个家?”

“我们的血应该为保护国家而流,而不应该为了屠杀同胞而流,药药,我们出国吧。”

“国内有吃有喝有玩的,还有人伺候我,放弃这里的一切和你出国去?我傻吗?”

红药悠哉悠哉地躺在椅子上,崔十三给她捶着腿,有点委屈:“在国外也能有吃有喝有玩的,也有人伺候你,我们有钱……”

但这里是她生长奋战的家乡,国外再太平,他们都是背井离乡的漂泊人。何况,如今两方势均力敌,若她再加一把劲儿,指不定能走到什么地方,兴许会成为另一个名垂青史的花木兰呢。

她不想走是正常的。

崔十三本以为,红药说不去是真不去,谁知还未反应过来,她连船票都准备好了。

不过半个月,她拿了两张船票丢在桌上:“收拾收拾,这几天我们就走。”

崔十三还是懵的,愣愣地双手捧着船票:“啊?那……那娘呢?”

“娘年初的时候就走了,哦,你以为她真的回老家养老啊?傻,既然我不参加党派之争,自然要早谋后路,早两年我就让人在国外找好地方了。”

看着懵的崔十三,红药伸手戳一下他的脸:“只是没想到真的走时,会多带一个人。”

她说:“你舍得你的家人吗,此去一别就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了。”

也许是生离,也是是死别,不论战争因什么而起,由来都是很残酷的。

她可以为国而战,可以等一切平息后回来重建家园,唯独不想将屠刀砍向与自己流着同样血脉的同胞们。

崔十三眼神黯淡下去:“我去试探着问过家里的人,他们都不愿意走。”

自满清以来,汉族文人向来难以出头,好不容易借着民国的风起时,可以执笔如刀,嬉笑怒骂,岂能不奋力一搏?谁又肯走呢?

只是,崔十三没想到,在他们走之前,崔家还是出了事。崔家本就被怀疑与别的党派有染,从来行事很小心,可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还是露了破绽,被抓了现行。

事发后,警察厅当即派人来拿崔十三,红药因出门买东西,回去时便被人围了起来,赵全看着她:“大小姐,得罪了,十三少我们要先带走了。”

崔十三说:“我们家的事她都不知道。”

赵全:“大小姐,你真的不知道崔家做的事?”

红药看着崔十三,崔十三没有看她,撇过头。

“不知道。”

那日后不久,从狱中送出来崔十三手书的一封休书,从此之后,与她再无瓜葛。

船票的日期迫在眉睫,家中早已准备妥当了一切,秘书问她:“走还是不走。”

红药摸了下口袋中的休书:“走。”

红药走之后没多久,监视她的人便发现府中的人不是她,而是别人假扮的。消息传到首府,首府震怒。可彼时,党派之争已到最烈之时,大公子压根抽不出手来追究谁的责任,想要拿狱中的崔家泄愤,却在动手前发现崔家的人被救走了,再要去追,便如同大海捞针,难如登天。

救走崔家的人是新党,首府势力盘踞在南方,他们一路往东北走,直到甩脱追兵,在确定家人的安全之后,崔十三乔装打扮,改名换姓,一路回到重庆,却发现孙府早已人去楼空,他去打听了一下,便听路人说。

“孙家?搬走了吧?你是准备买这个宅子吗?那宅子确实漂亮,只是要不少钱……”

她竟已经走了,真的走了,将他抛弃在了重庆。

崔十三站在七月酷暑下,心都冷了。

崔十三回到家人身边,此次牢狱与躲难,祖父过世,父亲身体也落下了病根,同族兄弟没了好几个,见他回来,父亲十分开心:“日后你们兄弟相扶相持,至于……大丈夫何患无妻?”

1949年起,局势渐渐明朗,谁也没想到被视作国家首领的人会输,狼狈而逃。

崔十三是受命去追逃亡者的人之一,得到的命令是:若拦不下,也不能叫他走。

命令内容已很明确,只是崔十三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再遇到红药。

她护着大公子登船,带着人拦在他面前,还是那副浅浅的好似什么都不在意的笑容:“好久不见,没想到今日竟兵戎相见。”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他熟悉的人,是她的秘书,秘书说:“十三少,好久不见。”

一年多的时间,不长不短,他没给她在国外的地址写过信,他写了休书给她,她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去了国外,这样是否算两两辜负了?那封休书是否伤了她的心,叫她自尊受了伤,不再喜欢他了?即便没有,那他自己呢?她弃他而去这件事,终究是他如鲠在喉的刺。

明明,情起于难,为何也绝于难?

明明不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脾气,却怎么走了今日这一步?

汽笛声响起,红药见崔十三没回答,转身登船。

崔十三愤怒叫她:“孙红药!你站住!”

她站在连接甲板与岸边的铁板上,烈烈江风,吹拂她的长发:“怎么?你要和我一起走?”

“你明知道不可能!我就是想问你……问你……你到底对我是怎么想的!”

红药愣了下,这种时候问这种问题,让她老脸挂不住啊,可是嘛……问的人却是他。

莫名有些好笑,便真的轻笑了起来。

崔十三听到了,恼怒,冷下脸:“你笑什么,今日你我势必只能活一个,既然要死别了,好歹看在过去夫妻一场的情分上,你叫我死也死的明白一点!你对我是否有一点情义?如今还不能给我一个答案吗?”

船上原本寂静一片,此刻却有人实在忍不住跳出来:“喂,孙红药,你的小郎君问你话呢,人家等你这好多年,你渣一样的在他最难的时候走了,他还念着你,你倒是给个答案啊,是好是歹,叫他明白些。”

“就是呗,霸王别姬前,那姬还给霸王唱歌跳舞来着,这里虽非乌江,你两也不是帝王宠妃,但好歹也是风云一时人物了,别这么小气嘛,说嘛说嘛。”

……

红药挥挥手:“警戒。”

乌压压的甲板上架满了机枪,原本默于黑夜的勇士,他们的眼睛注视着岸边,他们的枪口瞄准了前方,红药向后退到甲板上:“夫妻一场,怎么舍得取你的性命,但你也别为难我了,不然你身边的兄弟就都活不下来了。”

首府最精锐的战士,全在此了,可崔十三一群人却是穿过重重封锁才追堵而来的,如今弹尽粮绝,不过撑一时之气而已,她怎会看不出?

秘书看一眼红药,又看一眼崔十三,扬声:“开船!”

“呜——”

汽笛声中,崔十三终于跑过来:“孙红药!”

他听到了她的声音:“比我小了几岁,就真的是小孩儿了吗?喜欢不喜欢,你都不能与我一块走,大约你我,也只能相忘于江湖了。”

崔十三擦擦眼角,委屈地对着江面喊:“你欺负我!你不要脸!你这个渣——”

那艘船在风中行远了。

红药靠在舵旁,苏墨过来推一下她:“怎么在这?进去吃点东西啊。”

红药长长叹一口气:“老脸挂不住啊。”

苏墨嗤笑:“人人都知道孙大小姐嫁了个小丈夫,脾气温柔,从不发火,我们只当你养在家里当宠物,怎么的,宠物还养出感情了?”

红药脸一板:“你这么说我就不开心了。人是人,宠物是宠物,我是那种把人当宠物养的渣吗?养他比养宠物费心多了,不仅要给吃给穿,还要嘘寒问暖,交流感情,还要防止他出事,宠物被抓去关牢里我就不会去救——因为他会自己爬出去。”

苏墨:“……”

偷听的人:“……”

算了这么渣的人就算长得再漂亮他们也无福消受,哦等等,原来救崔家的人里面还有她的一份?要不要和大公子打小报告呢?算了大公子和人争地盘输了,夫人正不开心,估计也没空理会这事。

完成护卫工作后,红药又找个了时间跑了,母亲见她风尘仆仆地去,风尘仆仆地回来,十分不开心:“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

“秘书带人回家了,她也有自己的家庭,不能总和我瞎跑,娘你要是寂寞了,就去旁边的歌剧院听听歌剧。”

“唉,我这头就好痛。”

从那日起,孙夫人就生了一种想见女婿的病。红药是个孝顺的人,看母亲一天天病下去,牵了条浑身雪白的狗回来,对面无表情的孙夫人说:“娘,它的名字叫十三,您看它的气质和您女婿像不像?都白白净净的,眼神还特别无辜。”

孙夫人深呼吸,再深呼吸,一个没控制住,手指一戳门口:“你给老娘滚出去!”

红药麻溜地滚了,其实,她也是挺想念的,习惯了有个人在自己身边,忽然一下没了,虽然过了两年了,可竟还是没适应过来。

国内的情况断断续续地传来,有好有坏,红药听听便过了,过去的友人时不时会偷拍一些崔十三的照片给她寄过来,让她“廖慰相思”,红药觉得他们挺无聊,漂洋过海地打趣她,但照片拍得还挺好看,遂裱起来挂在了墙上。

那年冬日,母亲走访亲友去了,她一人在家中看书吃饭,家中阿姨放了假,忽而,书房外传来敲门声。

红药合上书,下意识摸出配枪:“谁?”

“我。”红药愣一下,书房的门开了,崔十三半张脸裹在围巾中,冷着脸看她,“你拿枪干什么,准备打死我吗?”

红药默默收起枪来,不就是丢了你几次嘛,第一次可是让人救你去了,不然以为就你们营救的人那两下子能走得了?第二次那是碾压,也放你走了,为什么还要生气呢?男人心海底针……算了好女不和男斗。

“你怎么来了?”

“我本来就是生意人,在哪儿都一样,以后,我就留在这里不走了。”

红药眨眨眼睛:“哦,那也挺好的。”

崔十三嘴角抽搐,刚要与她大吵一番,忽地,他眼角一扫,看到背后墙壁上一排自己的照片,正对着书桌的方向,他目光炯炯地看着红药,红药理所当然地看回去:“金发碧眼的洋人看腻了,看看你洗眼睛嘛。”

崔十三:“……”

战后创伤是吧!情感麻木是吧!得!得!就这样吧!唉……

十七年之后。

1966年的秋日,红药叼着一片面包片,崔十三递给她一份国内的报纸:“你看。”

红药抽过来看一眼,随手放在了一边:“没什么好看的,吃饭吧。”

开国之君坐稳了位置,四散的权利该收了,功高震主的人便也该清理了,古往今来,每朝每代,概莫如此,所以,她只适合当个军人,不适合当个政客。

与红药的交流是很困难的,可这么多年了,崔十三习惯了并且摸到了规律:你只要往不正常的方向去猜测几次,总能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那一年,距离他们认识那年已有二十五载,她的乌发难掩银丝,他的鬓角染上雪色,可感情却如米粮,以时光为酿,醇成一坛越来越香的杜康。

那日,他在古董店中和洋人谈生意,才午时,家中便派人接他回去,他不解,佣人递上一封信,他钟爱古物,尤爱字画,而红药写了一手好字,即便不服气如崔十三,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字是能够拿出去裱起来拍卖的。

那封信上写: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佣人说:“夫人说她想您了。”

十三是他在族中的排行,长辈叫习惯了十三,外人叫习惯了十三少,连带着他的本名都被人忘记了。

他名崔桥,字水梁。

崔十三收好信,低头微微一笑:“嗯,好,我知道了。”

星辰江海,家国故梦,都缭绕成这一片缠绵的烟云。

上一章 烟雨词(1) 一世无缘乱心中最新章节 下一章 你心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