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爱我吗？”
“金屋藏娇，此情不变。”
“朕累了，睡吧”
“朕不许你伤害她！”
她苦笑：“原来，什么都敌不过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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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那天，长安城下了好大的雪，只有一枝红梅在冰雪中娇艳绽放。母亲欣然，为我取名阿娇，父亲却发出轻叹：“这孩子，只怕命犯孤苦。”
“胡说什么呢，我的女儿金枝玉叶，定当永享荣华。”
儿时的我不知母亲的深谋远虑，只喜欢和阿楚一同嬉戏。阿楚大我四岁，是厨娘的孙女，因为和我要好，母亲便让她做我的贴身侍女，但我们私底下则以姐妹相称。
这日，阿楚从厨房偷拿了好多我最喜欢的牡丹糕，悄悄告诉我：“娇娇，我知道你以后的夫君是谁啦！”
这话对八岁的我来说太遥远，但阿楚却是一脸兴奋：“是太子，荣哥哥呀。”
我们经常随母亲去皇宫玩，几位表兄都非常熟识，最大的荣哥哥虽然是太子，但一点脾气也没有，从来不嫌女孩子麻烦，还教我和阿楚骑马射箭，我们都很喜欢他，但阿楚的喜欢却与我不同。
“娇娇，你做了太子妃，还会将我带在身边么？”阿楚认真地问我，眼中满是恳切。
“当然啦，我们是好姐妹嘛。”
“嗯嗯。”阿楚用力点头，抱着我亲了一口，我嫌弃她的口水，她却满脸红云地向我道谢。

可是不知什么缘故，我和荣哥哥的事情母亲没有再提起，阿楚一脸的失望，连饭都吃不下，我怎么劝都没用。
那天母亲又带我们进宫，阿楚以为能见到荣哥哥，特意换上了新做的罗裙，母亲却将我们带到了王美人的寝宫。这里我们不常来，只知道有个虎头虎脑的小表弟，但他年纪小，我们都没怎么带他玩。
阿楚没精打采地站在一边，我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娇娇姐姐，你会玩这个吗？”小表弟突然走到我面前，手里拿着一个弹弓。
“会啊。”
“会弹琴吗？”
“下棋呢？”
“也会啊。”
“那你会笑吗？”
……
“你从来没对我笑过，我还以为你不会呢。”他偏着头，有些负气地望着我。
我有些不好意思，挤出一丝尴尬的笑。许是怪我从来不和他玩吧，但那眼神也太认真了，他自有亲姐妹作伴，又不少我一个表姐。
过了一会后，舅父也来了，大人们都聊得很开心，母亲抱起小表弟让他坐在膝上，我则陪阿楚在院子里折花。
“彘儿长大后要娶哪个姐姐做媳妇呀？”母亲抱着小表弟，指着一群漂亮的宫娥笑道：“这个好不好？那个呢？”
“不要、不要……”小表弟连连摇头，殿内众人都掩口而笑，除了阿楚，大家都看了过去，想知道调皮的小表弟到底会选谁。

“姑母要是把娇娇姐姐嫁给我，我就建一栋金屋子给她住！”小表弟说完，拿起弹弓朝我射来，我吓得用手遮挡，才发现是一朵嫣红的牡丹。
不知为何，牡丹的红晕染上了我的脸颊，我低下头，耳边是小表弟清脆的笑。
*
不久后，荣哥哥就被废黜了，小表弟当上了太子。阿楚变得越来越沉默，一双眼睛总是哭得红红的，她不再陪我去皇宫玩，不再对任何人笑，包括我。她看向母亲的目光十分复杂，甚至含着恨意。
我想求阿楚原谅母亲，却说不出口，我开始知道世事的残酷，母亲和王美人，用荣哥哥和她母亲的血泪，为我和小表弟铺了一条繁华之路，深爱荣哥哥的阿楚是绝对不会陪我走下去的。
荣哥哥的噩耗是在隔年春天传来的，我和表弟正陪着外祖母在御花园赏花，外祖母听闻后当即晕厥，我只觉得天突然黑了下来，艳丽的花丛全都失去了色彩。
从古至今，没有几个废太子能善终的，可这意料之中的事情，还是如晴天霹雳般让我一阵发蒙。表弟握住我的手：“荣哥哥和你没有缘分，你是我的。”
“不是我，是阿楚——”

我慌忙让侍从驾车送我回府，快到府邸时，我看到阿楚穿了一身黑，从后院的小门走了出来。她什么都没带，但我知道此去她便不会再回来。
“阿楚。”我急急唤住她，下车朝她扑去。
她没有推开我，只是默默地让我拥着，我们相对无言，良久，才一起沉重地吐出两个字：“保重。”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我从青梅化作桃花，伴你君临天下，诗酒年华。只是这荣宠之路，又能走多久？我再一往情深，也难敌那些觊觎你的万千红颜。
韶光如水，我们的爱情越来越像天边的纸鸢，童年的回忆竟成了最后的牵连。所谓地老天荒，也不过匆匆爱一场。
历史总是这么相似，平阳公主担任了母亲当年的角色，为你引荐了舞姿翩翩的佳人。当卫子夫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便知道我们之间的缘分快尽了。不过还好，我们没有孩子，不用担心出现荣哥哥那样的悲剧。
我站在你许诺的金屋门前，只觉得宫殿重重的暗影好似黑暗的牢笼，压在身上喘不过气来。我急急往殿外跑去，你们正在御花园内漫步，绚丽的花丛好似灿烂的云霞，她一袭粉色纱裙，娉婷跟在你身侧，好似流连花间的蝴蝶，你伸手轻点她眉间的朱砂，眼中温柔满溢，一如往昔。
“陛下，臣妾想回府住几日。”
“也好。”
我登上车辇，吩咐侍从先别返家，在城里慢慢逛一圈。我挑起帷帘，茫然地看着街景，天色渐暗，一抹瘦削的黑影孤零零地在巷口伫立。
“阿楚！”我声音慌乱，差点忘了呼吸，赶忙跳下马车：“我还以为永远都见不到你了。”

阿楚比之前又瘦了许多，眼睛不再泛红，而是冷若寒潭，眼泪怕是早就流尽了。她旁边的石头上摆了好多瓶瓶罐罐，尽是些符水丹药，还有一叠叠用朱砂画好的黄符。
“阿楚，这些是什么？”我疑惑地问道。
“夫人，这是我们城北最有名的巫师啊。”一个过路老者对我说道。
“阿楚，你进宫陪陪我好么？”我握着阿楚冷涩的手：“我早就一个人住了，过得很寂寞。”
“嗯。”阿楚点点头，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阿楚随我进了宫，仍旧终日穿着一身黑，她说她会永远穿着黑色衣裳，直到死去。
她可以喜欢荣哥哥那么久，十几年的岁月都不曾减轻分毫，而我和刘彻的情爱，却已如风般散去。他不再眷恋，我亦不想再挽留……
阿楚将她的丹药符咒全都带进了宫中，她经常燃着符咒在殿内做法：“娇娇，你说我为何早没学这些？不然荣哥哥就不会死了！他的命不该那样悲惨的，你也不该过得这么寂寞！”

我看着几近疯狂的阿楚，实在不忍心将她唤醒，只任由她继续徜徉在那美好的梦里。她神秘地从袖口拿出一个褐色瓷瓶，告诉我里面的丹药叫“返还丹”，可以让时光倒转。
世间怎会有这种药？我诧异地看着阿楚，而她的眼神就像小时候偷食，悄悄塞给我牡丹糕那般紧张又开心。
我将丹药咽了下去，头昏沉沉地，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一会和阿楚在花园里玩闹，数不清的花瓣像七彩蝴蝶般落了一身；一会看着荣哥哥教阿楚射箭，阿楚穿着她最喜欢青色罗裙，笑容如碧波般流淌；而后一袭红纱遮面，我满脸娇羞地做了刘彻的新嫁娘……
不是时光倒转，而是神思混乱。此后我和阿楚便醉倒在寝殿，以梦度日。
可惜梦总有醒的时候，那天，我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突听一阵脚步声杂沓，随后宫门被推开，涌进了大堆人马。他们在殿内四处翻找，阿楚的黄符如落叶般飘散，我坐了起来，冷冷地看着他们。
“你们在做什么！”阿楚尖声叫道。
糟糕，阿楚在最不该醒的时候醒了，我慌忙抱住她：“阿楚，这不过是做梦，没事的。”

装返还丹的瓷瓶被搜了出来，阿楚扑过去争抢。
“了不得，这女巫疯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几个侍卫抽出佩刀朝阿楚砍去。
“不，住手、快住手！”我拼命推开侍卫，抱起血迹斑斑的阿楚，可她早已没了声息：“阿楚、阿楚……”
殿内不知何时安静下来，只有我断断续续的哭声在四周回响，苍白而无力。
“够了，快把这妖女拖下去！”
几个侍卫上来扯阿楚的尸首，我这才知道刘彻站在我的身后，我转过身，像看陌生人般看着他：“你再说一遍。”
“把这女人抬下去葬了。”他叹了口气：“朕不是绝情之人，但我们已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你搬去长门宫吧，除了没有皇后之衔，一切待遇不变。”
“谢过表弟了。”
“娘娘，听说司马相如文采绝妙，何不请他给您写一篇赋，好挽回陛下的爱怜？”
我摆了摆手，示意宫娥退下，谁知她竟比我更渴望刘彻的驾临，一个月后，《长门赋》便在宫内传唱起来。

我正在阁楼上望天，朵朵被夕阳染红的白云连成一片花丛，却被一阵幽怨的歌声搅得心烦意乱。宫娥邀功似的将抄好的《长门赋》递给我，我接过来向湖中一抛。
“噗通——”一声，心里的石头也跟着落下了。
有目光朝我望来，非常远的距离，可我还是看清了，就像他看我一样。
他一袭蓝袍好似深邃的天空，只是身边如云的女子又换了一个。我们对望着，不过几弹指的功夫，便双双转过头去。
我知道，那根情弦已经彻底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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