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溯之日（一）

虚浮地下颠倒着，似是在深水暗潮里随波起伏，即使脑袋里一片昏沉，也能通过四肢清楚地感知到，原先那虚无缥缈的身体，此刻如逐灌铅铁般渐渐沉重，那变成鬼魂后麻木了的触觉，也逐渐能开始感受到脸边徐徐刮过刺骨寒风。

忽然，整幅躯体仿佛是从深海中重重地抛掷到地面上，她似是从梦中惊醒，深深吸了口冷气。

好冷！她本能地缩了缩身体，但很快一阵又一阵地颠簸，将那还未彻底清醒的意识差点震得飞向九霄云外。四周未名的惊呼、马蹄踢踏、车轮碾辄，杂乱的声音一齐朝脑海奔涌而来。

祁阳尽力睁大了眼睛，此刻视野虽仍迷蒙，但能清楚现在自己正坐在一辆剧烈颠簸的马车里，透过纷飞车帘，才看清外头是朦胧的月夜。

咚！

莫名一物什擦身而过，侧目一看竟是一把刺刀，在月色下微微流淌着寒光。

“有人埋伏！”

“小姐没事吧！？”

车厢外是密集刀碰剑抵的声响，而那两道惊慌传入耳里。

这下是完全清醒过来了，祁阳心下一慌便胡乱摆动着手臂，而无意间碰到了一湿冷衣料。

“别动，安静点。”

那低浅中带着少许稚嫩的话语刚落，便有一手隔着衣袖抓住了她的手臂。

是小孩？

听着那明明该觉陌生，心底却异觉熟悉的声音，她愣愣地抬头望着那瘦小背影。

又是几把寒刃飞来，在这摇坠厉害的车厢中，更是越发的难以抵挡。而那挡在她身前的孩子却持起刀刃，几道冷光闪烁后，那些飞来的暗刃便一一被打落于地。

一头黑发过肩，浓密间垂下的发带迎风拂动，能闻到那衣袂纷飞的白衣里隐约湿冷泥土的气息，碍于当时场面的混乱，她也只堪堪瞧了一眼后就被那剧烈的颠簸晃得几欲昏死过去。

“这究竟是……”

平下心中慌乱，祁阳反抓向那孩子的衣摆，尽力稳声询问，当抓牢了衣摆之际，湿冷布料下是明显一僵，那瘦小身板微微一滞。

“听着。”

那孩子侧脸看了过来。

在瞧见了那人脸庞时，她的身心似是被滚滚天雷猛地一击，竟是被惊得差点忘记了呼吸，停滞了思考。

那透着微弱月光的眼眸，似看是平静海面下，深处中潜藏暗涌的一缕异魅幽蓝。

往事如返潮，刹时穿涌于脑海。

在她的记忆中，拥有这蓝色瞳孔的人，唯有她那幼年早逝去的兄长。

祁南归。

那年幼却近乎无稚嫩痕迹的脸庞，似有被一道迷蒙薄纱遮盖，在黑夜的微光下影影绰绰。

毫无声调的话语，伴着那对寒眸，一并深深搅动着她的意识。

丝丝冷汗于苍白小脸间划落，她唇间翕动。

兄长。

未等喉间话语流出，她年幼的兄长便迅速地将她扯到后边，一柄长刀滑出剑鞘，对着那近乎被飞刃扎的体无完肤的车厢后壁重重地几度挥砍。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被追杀了？而且这时候兄长还在自己身边？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过的事？

完全不明现下状况的祁阳只得愣愣地看着那被砍出一定大小的破洞。

忽然间他停下了动作，又将傻在了一边的祁阳拉了过来，看着那副神色惨白冷汗直流的小人，他俯下身靠耳低语道。

“接下来，无论如何不得再出声。”

他将祁阳朝破洞处一推，眼看着那小小的女孩正好从那破口处跌出车外。

完全没料到兄长将自己从破口推出了车外，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那迅速驶出自己视野的马车，耳边斤是猎猎风声，忽如而至的失重感在她翻滚了几圈后戛然而止。

忍着摔落于地的撕裂疼感，她头昏脑胀地硬撑着从草丛里抬起头看向马车远去的方向。

周围密木环绕，地上翠绿横生，唯有车轮碾过的印痕，遥远外那刀剑碰击声响。

“兄……长……”

回想起那瘦小背影那稍有稚嫩的脸庞，她努力想支起身体，可那摔落带来的伤害对于一个孩童或许是太过严重，她眼底忽然一黑，便倒在了草丛里沉沉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