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话 空白过去

台北信义区台北医学大学附设医院702号病房。

余真轩已经连续失眠好几天，眼底发青，眼睛里都是血丝，整个脸颊都瘦了一圈。

敲门声响起。病房门被推开。

“余真轩？”

眼神放空着的余真轩好一会儿瞳孔聚焦在一起，然后看向门口的访客：“嗯？高仕德？你来了啊。”

高仕德皱着眉头问他：“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是不是每天都在熬夜？”

余真轩抱着脑袋一脸麻木道：“我睡不着。只要我闭上眼睛，就会看到裴守一那一脸鲜血的样子，他好痛……”

高仕德无奈地摇了摇头，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不让自己好好休息养精蓄锐，还怎么有力气来照顾他呢？等他醒过来如果要去上洗手间，你确定你扶得动他？”

余真轩想了想，点点头：“哦。对哦，好像不行。”

“你去吃点东西，然后好好睡一觉。等你养足精神了再过来替我吧，我先在这里陪他。”

余真轩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嗯。好吧。我要养足精神，才有力气抱得动裴守一。我去吃饭。我去睡觉。”

“去吧。”

余真轩脚步虚浮着慢悠悠地离开了病房，走的时候还把门轻轻地合上了。

高仕德低头看向头上缠着绷带、一脸憔悴、正在吸氧中的裴守一，心脏处像是被刀划了一道，难受得紧。

裴守一长时间陷入深度睡眠，没日没夜地做着一个个怪梦。时而梦见自己幼童时期，间歇性发作起来时被用绳子绑在病床上呜呜挣扎的情景，时而梦见高中时期的余真轩浑身是伤、狼狈不堪地蹲在街口等着他去接走。

不知道什么时候高仕德也撑着脑袋开始打盹儿。

余真轩轻手轻脚地走进了病房，拍了拍高仕德：“高仕德……”

高仕德一顿，抬起眼皮看到余真轩用保温杯给他带了饭菜和热汤，放在了沙发前的茶几上。

“谢谢。正好我饿了。你休息的还好吧？”

眼前的余真轩精神了些许，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嗯，还好。你吃吧，我来照顾裴守一。”

高仕德一边打开保温杯开吃，一边打量着余真轩，看他用棉棒蘸了温水轻柔地涂在裴守一干燥的唇上。

“裴守一，我也想学习调酒，等你好起来了，可不可以教我？”

“就像在高中读书的时候你教过我做习题一样。那个时候，老师们都夸我，说我学习进步好快。”

“我听到老师的夸赞，超级开心。都是你的功劳。我好感激你。”

“你为什么这么好啊？你一定是全世界最温柔最善良的人。被我发现了吧？嘻嘻。你一定不承认啦。”

高仕德听着余真轩坐在病床前絮絮叨叨，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眼神里都是波动。

过了没多久，医生跟护士敲门进来做例行检查，让余真轩跟高仕德暂时先回避一下。

高仕德道：“余真轩，你跟我来一下。”

“哦。”

高仕德把余真轩逮到了医院大楼后面空旷的草坪上，找了一个靠背木椅叫他一起坐下。

在过来的路上高仕德在自动贩卖机上买了两罐冰咖啡，于是递给余真轩一罐，自己也打开一罐仰头就喝。

余真轩拘谨地手下咖啡，捧在手里转着：“哦。”

“你说他什么时候会好啊？”

高仕德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转过头来深深地望进了余真轩的双眼：“他是不是和你说过，他有情感障碍症？”

余真轩点头：“嗯。他告诉我，他感觉不到爱情。所以，我不能期待什么。”

他又突然笑起来：“不过没关系啊，我的心愿就是陪在他身边而已。余生只要能待在他身边，每天都看到他，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高仕德扭过头看向远处几个欢笑着蹦跑在草地上的小孩子：“他的病症是遗传。他妈妈也是情感障碍症患者，比他更严重，在他很小的时候当着他的面，上.吊.自.杀。”

“啊……？”余真轩茫然过后是不知所措。

“情感障碍症患者躁狂状态下心境高扬，与周围环境不相称。易激越愤怒焦虑，严重者会出现幻觉。”

“抑郁状态时不停哭闹，会忧伤绝望，对任何事物都丧失兴趣。严重者会产生自杀的观念或行为。”

余真轩咬着嘴唇问道：“那……裴守一有没有这样过？”

“一开始他病情还算稳定，只是间歇性发作而已。等他妈妈去世后，他的狂躁特征就跑出来了，他爸爸带他去医院治疗，结果那个医生误诊，说他是精神分裂。”

余真轩惊呆了：“精神分裂？怎么会这样？”

“他爸爸一边忙着自己的事业，一边是因为妻子早逝自责不已，后来就把年纪还小的裴守一送到乡下的疗养院去治疗。”

余真轩想了想后鼓起勇气问道：“是怎么治疗？”

高仕德眼睛发红，拳头握紧：“药物跟电击。”

“他们把他绑在躺椅上，通电治疗，用刺骨的疼痛来强迫他戒掉狂躁性特质。”

余真轩一时之间竟然反应不过来，高仕德转过头来看他的时候才发现他早已经是泪流满面。

高仕德给他递上纸巾，继续道：“情感障碍症有一个节律变化，就是昼重夜轻。所以裴守一的爸爸不让我白天去看他。”

“晚上去的时候，裴守一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摊在病床上像是一具漂浮在海面上的浮尸，眼睛里失去了所有的亮光。”

余真轩拼命地摇头：“不要说了……”

高仕德痛苦地闭上了双眼，顿了顿才说道：“那几年太难熬了。还好他爸爸过世后，他奶奶自作主张把他接了出来，带在身边养着。跟着奶奶一起生活了几年，裴守一才慢慢地好了起来。发作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少了。”

余真轩使劲抹去眼泪，声音嘶哑道：“为什么上天不善待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高仕德也抹了抹不发酸的鼻头，低声道：“那个时候我们的力量都太小。过去发生的事情我们也已经无法改变。最重要的，是当下以及未来。”

“裴守一……”

高仕德站起来道：“我们回去吧，说不定他醒了。”

余真轩仍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嘴里喃喃地叫着：“裴守一……”

高仕德见他魔怔了，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只好伸出手一把拽起他的手臂然后朝着病房走去。余真轩被拉着走，趔趔趄趄地迈着步子，双眼无神。

到了病房门口，他们才被医生告知，裴守一醒了过来！

余真轩瞪大眼睛猛地推开门冲进病房：“裴守一！！”

病床上的裴守一对着他眨了眨眼：“我们认识吗？”

激动不已的余真轩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呆愣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裴守一……”

高仕德走上前扶起裴守一，拿了软垫放在他腰后让他坐着舒服一些，随即开口问他：“赶紧好点没？”

“高仕德？你怎么长大了？你好久没来疗养院看我了，我这几天一直做噩梦，梦见有人要杀我。”

高仕德瞳孔骤然一缩，嘴角下沉：“……对，我们都长大了。比你想象中长得还要快。”

他撇过头看向余真轩道：“你真的不记得余真轩了？”

“余……真轩？”裴守一眨了眨眼。

余真轩低下头双手绞紧了衣服下摆：“裴守一……”

裴守一看着余真轩问道：“喂！你什么毛病啊？我是情感障碍啦。间歇性的精神疾病。有时候会比较凶。”

余真轩愣了愣，老实回答道：“我……我比你毛病多一点。我有亚斯伯格综合症、雏鸟情节、抑郁症什么的好几样。”

“那很可怜诶。你别站着说话。”裴守一好心地指了指沙发道，“坐下吧。”

余真轩看了一眼沙发，又抬起头看了一眼裴守一，怯懦着问道：“我可以坐你床前的椅子上吗？”

“不行。”

“我跟你不熟。”

余真轩一脸失落，不情愿地坐在沙发上：“好吧。”

高仕德拍了拍裴守一的后肩道：“别担心，你现在病症缓和了不少，不会像小时候那样狂躁了。目前来说，最重要的是要好好养伤。”

“嗯。我知道了。”

“你饿不饿？我出去一趟给你买点鸡汤。那个，余真轩是你的朋友，你尝试跟他说说话。”

裴守一道：“你去吧。”

“好。”

高仕德走出了病房。房门嘎达一声轻轻地合上了。

余真轩再一次鼓起勇气问道：“我可以坐你旁边嘛？”

“不可以。”

“我跟你不熟。”

“……”余真轩双肩耷拉下去，整个人都埋成了一团毛线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