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笺】明烛天南

　　“那人把这烫手山芋交了你，于你而言不过是引火烧身。”仍是当夜，说话者窝在被褥中，瞧起来与霍雨浩年纪相仿。

　　“泫帝这阵势不大，竟将你吵醒了。”霍雨浩站在原地，目光略一寻了屋子四周，最终找着了空余的油灯，踱步过去抬手挑起，“不管是否烫手，接了便是接了。你现在再叨叨，不如先料理好眼下这伤寒。”

　　这气人玩意儿……

　　天梦眉头一抽，捺着性子道:“既知它烫手，你日后可要小心寻门上来的有心人。”

　　“皇宫里人多眼杂，难免走漏了风声。小太子被送到南笺这消息让人知晓，等到阿猫阿狗的闲杂人等来到了你这儿……后果你明白。”

　　霍雨浩知道天梦苦口婆心一番所为何事——不过是想提醒他日后谨慎，皇帝朝廷里风风雨雨地颁布新政，旧派便将主意打在了稚子身上。

　　众人皆知泫帝只有这一位嫡子，如今这小太子一个人头，便是满朝风雨中人心所求。

　　看来唐三改革决心已在，越是如此，唐舞麟便越危险。

　　霍雨浩别了天梦，带着新接来的一盏油灯，一路去了东面的房间。

　　房屋门口站了个不高不矮的身影。

　　当夜风雪横飞，冷霜爬了小半边屋檐，那清瘦的小少年芝兰玉树，在冰天雪地中站成了一棵长松。

　　感受到了光亮，唐舞麟朝霍雨浩那边看了过去。

　　下一刻，鼻尖便碰上了个温热的东西。

　　霍雨浩用刚被茶水捂热的手指捏过小孩的鼻尖，笑开的语气在空中凝成了团白雾:“杵在这儿做什么？当心冻掉了鼻子。”

　　唐舞麟呆在原地，直到霍雨浩放开了手，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随即朝人拱了拱手。

　　“晚生唐舞麟，拜见先生。”

　　霍雨浩只觉着指腹上方将触及的一片柔软的冰凉突然消失，再抬眼，便见个模样周正的小大人端庄地站在自己身前了。

　　“知道我是你先生，为何不进屋？”

　　“劳费先生为我取灯，舞麟心生愧疚，方才守门自罚。”唐舞麟说完正回身后，又不自觉轻抬了食指蹭了蹭鼻尖上那一点余温，垂着眸神情若有所思。

　　油灯在手边亮着澄黄的光，而霍雨浩思来想去也没明白唐舞麟是怎么将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怪在自己身上。

　　最后才恍然想起，唐舞麟是在宫中长大的，即便年级尚小，也难免八面玲珑。

　　霍雨浩挑了挑眉，抬手解开了裹在身上的裘衣，蹲下身来将它包在一身单衣的唐舞麟身上。

　　近闻时，先生身上有阵薄薄的木香，混着南笺冬天飞雪的味道，席上来时又被暖热所覆盖。这温暖让站守在房门口半天的小孩愣了半天，忽闪的双眸在黑夜里闪着清凌凌的光。

　　霍雨浩只字不提借灯的事，只平视着唐舞麟的双眼淡声问他:“方才等了许久，还未来得及叫你什么？”

　　“唐舞麟。”唐舞麟蹙眉，手指动了动，欲解开裘衣:“天气严寒，先生莫要受冻了，这外衣 还是还给你吧——”

　　霍雨浩却没接，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他笑得有几分无奈，更多的是半严肃的意味，道:“原来你也知天冷，既然如此，这外衣你便裹着，何来这么多客套？”

　　若是寻常先生，这会子已经领了小辈进屋了，独独这位偏不，屈尊降贵地撤了外衣给孩子，居然还有闲心说教。

　　唐舞麟显然没有料到他这般回复，错愕中，少年的眼眸中依旧平静无波，他不再言语，沉默地看着霍雨浩。

　　霍雨浩不是寻常的教书先生，是被今人传的沸沸扬扬的谋臣。

　　可唐舞麟也不是寻常弟子，他是将来指点江山的帝王。哪怕只是收敛在温和柔软的气质下，也仍然有着不容拒绝的锋芒。

　　霍雨浩若有所思地想完了，抬手便给了这小帝王一下。

　　“？”唐舞麟被弹的有点懵，抬头错愕地看向他。

　　只见霍雨浩起身不紧不慢地说了:“既知我是先生，那先生的吩咐便依言去做，上个不听先生话只着单衣满山乱跑的，正卧在对面房中养那伤寒。”

　　他指了指不远处天梦的房间，淡道:“倘若你也不听我的话，便是寒了自己的身，也寒了先生的心，次日早上你便不用再见我，与那家伙一同去见大夫吧。”

　　唐舞麟听了他这一席话，眸中的惊讶还未来得及散尽，手中解裘袍的动作便不觉放下了，一副真被霍雨浩三言两语唬住的样儿。

　　去他的帝王之气。霍雨浩笑着心道。小屁孩儿罢了。

　　他脸上还是仙风道骨的模样，掸了掸肩头落上去的雪尘:“再缓些时候鸡要打鸣了，趁着这会儿天还未亮，回屋休息吧。”

　　自知语气或许冷硬，他便回身朝那小孩放软了声音:“今夜歇下晚了，明早允许你晚起，只许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