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怜己 十六

当一位无畏无惧无语无语的“神明”拥有了宿命强行种下的幼苗之后，她便再无回头路。

怜感受着体内那一颗小小的幼苗不断发育，带着自己曾厌恶的、难以割舍的光的能量，她是有些难以接受的，但实话说，她更乐意承当起这份突兀的工作来。

她终于有了好梦。

深夜浅寐时再也不见那冰冷的手术刀与殷红血液，再不闻声声如利刃的怨言。她终于见到了姹紫嫣红，草长莺飞。

她看着自己从未见过的花卉在彩虹的尽头肆意绽放，为大地铺下了一层最美不过的毯子。她看着有神明高台伫立在弯虹之上，有个小小的人影在上头舞动，层层耀眼的洁白布料缥缈如云，其间交错的紫色纹路纠缠着向上，攀附在她的腰间。

仅仅一眼，脑海里一直不散的铅云顷刻退散，浅浅阳光从不断裂开的缝隙之中散落，带来了难得的暖阳。

那是将晋的神明。

那是未来的神明。

那是——

耳畔有银铃响起，高台化为阵阵轻盈粒子消失。在花团锦簇之地，那位小神明轻轻走来，衣裙摇曳，暗香浮动。

等到了跟前，怜几乎看不清那位小神明，只看见她那一双清澈的眼睛，清冷至极，以至于漠然。

“怜之上。”

清脆的声音含着与她温柔外貌不符合的冷漠。小神明后退一步，双手交叠举在眼前，握着精致的却扇，郑重一拜。

血缘为纽带的羁绊缠绕着早已扭曲破碎的心，一点点地修补缝合。

小神明眉眼轻弯，周围的花色都不及她的笑靥。

“谢谢你，赋予了我生命，谢谢你，让我看见了春天。”

梦境至此坍塌，只留下独有的灰白色彩。

怜从夜色之中醒了过来，垂眸看着自己掌心，是一小截多彩的绸带，绸带的最尾端，绣着一个小小的“袭”字。

指尖轻轻抚摸着丝线的起伏，掌心有温热电流涌过，直至身体全部。

“……我知道是你。”怜轻声开口，落在那一截丝绸上的视线变得缥缈呆板，她目不斜视，却轻易捕捉到了空气之中并没有完全散去的诺亚的气息。像是自嘲那般，她轻笑了一声，心口蔓延的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是难过，是欣慰，是不甘，还是……满足……

她竟然没有办法完全解读自己此刻的心情，掌心那一截绸带来自遥远的未来，链接着的混沌与清明。

是枷锁，还是救赎？

怜有些搞不懂了，脑海里有个答案一直叫嚣着要挣脱开下意识的抵触，越是这样，它的存在感越强。

午夜总带着一种让人低落的魔力，就算是怜，也逃不开这种纠缠。

她死死看着那一条丝绸，末了，无声叹气，转头看着远方早已成为一颗死寂之星的冥王星。那里曾居住着一位神明，也曾花开半夏，碧空万里，到如今，只剩下遍地荒芜寒冷。

思绪涣散开来，从神明一族伊始到如今这难以收场的局面，过往云烟成雨，洒落在心头，埋下了些难以见日的种子。

怜始终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她带着麻木的灵魂与躯壳，在这世间游荡，行尸走肉帮衬着祝之上，这并不是为了谁好，只是纯粹想让自己无暇顾及心里的声音。

她曾以为自己一生就该这么麻木地走完，潦草地结束自己漫长的岁月。

直至她遇见了捷德。

怜与捷德始终没什么交集，直到无意中在午夜看见他坐在屋檐上，看着满天星辰发呆。那时候，祝之上已经不告而别，除了她，其他人似乎都不知道祝之上的离去是为了诞育子嗣。

她本想忽略，不料捷德已经开口喊了她一声，鬼使神差，她便撤回了离开的脚步，静静看着他。怀揣赤子之心的光眼神藏不住任何的心事。

“你很难过。”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句。

捷德诧异，却也老实地承认了:“是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