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守岁

许久之后，二人终于来到四周寂静的南苑。侍女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对胡列娜道：“姑娘，夫人已经等候多时了，我们快进去吧！”

推开院门，一道身影浮现在院中。侍女见到的那道身影刚刚缓和的神色瞬间又慌了起来，比一路走来更甚。

胡列娜刚才还不解她神色紧张是在畏惧些什么？直到见到现身在前院里的千寂风方才明白。

院中有一座亭子，在亭子不远处有一株岩桂，朽木枯枝再无法吐出芬芳。

千寂风就坐在亭子的石凳上，看着那株岩桂。手中还捧着一个果盘，其上放着少许葵瓜子，一旁的石桌上已有一小堆瓜子壳，还有几盘不完整的果子，看样子已在院中坐了许久。

侍女收敛惊容屈身向他行了一个大礼，一字一句道：“冕下今日怎会来到此处？”

千寂风嗅到侍女语气中的怨气，并未孬她，也未回头看二人一眼，仍嗑着手中的瓜子，神色自若道：“你怎么才来，我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他这话显然不是对侍女说的。

侍女知道昨日千寂风并未亲口同意让胡列娜来此守岁，比比东是算好了他沐浴的时辰，借守岁的由头让她去请的胡列娜。没想到，二人刚到院中，就被千寂风逮的正着，她才会如此惊慌。

侍女在比比东身边有些时日，也是见过风浪的，这种场面对她而言，不算什么，未等胡列娜回答，她接了千寂风的话，说道：“冕下，您既要来，怎么不打发人来通报一声，奴婢就不用专程去一趟风宸殿请寻月姑娘！”

千寂风沉下脸来，冷声道：“母亲身边的人真是越发没规矩了，我做什么，不做什么，何时要你一个婢女来管。”

侍女顿了顿，不卑不亢道：“冕下说笑了，奴婢不过是一个下人，主子的事自是不敢多问，只是冕下往日过节都未曾来过此处，奴婢这才多嘴问了一句，惹冕下不悦，是奴婢该死！”

武魂殿的侍女随从都知道他们这位冕下的性格，往日没人敢这么跟千寂风说话，因为他们知道触怒他的结果只有死。今天千寂风似有所顾忌，侍女多番用言语激怒他，他并未发怒，耐着性子，说道：“你是母亲身边的人，更该懂得谨言慎行才是！”

“平日我政务繁忙，抽不开身，今日是除夕我自是要好好陪陪母亲的，今夜我也会在此处与母亲一同守岁！”

侍女不知千寂风留在此处的意图是什么？但她知道比比东绝对不希望他今夜留在此处。她无法阻拦，也无法为自己的主子分忧，只能屈身再行一礼，而后退下。

胡列娜虽不知过往，但也能从千寂风与侍女的对话中听出一些端倪来。这母子二人并不像表面那般和睦，从千寂风第一次带她来此，她就隐隐觉得不对。

侍女退下，她也不想在院中逗留，沿着鹅软石铺成的小路，往房屋的方向而去。

千寂风知晓她欲往何处去，开口道：“母亲不在屋中，不必入内，你我只需亭中等候便可！”

闻言，胡列娜止住前行的步伐，转身看向他，问道：“老师去了何处？”

千寂风背对着她，仍是看着那株岩桂，若有所思。

“母亲去熬汤了，你既然来了，母亲这汤也该熬好了！”

熬汤？胡列娜有些困惑，院中侍女皆在，老师为什么要亲自熬汤？

正想着，比比东果真端着一个盘案从拱门后走来。远远看见自己，快步跑了过来，紧张地在她身上打量一番，关切道：“娜娜，你没事吧！”

胡列娜不知比比东在为何如此紧张，握住她的手，说道：“老师我没事，您怎么了？”

见胡列娜一副不明所以的神色，比比东这才安下心来。拿起搁置在一旁的盘案，往亭子处走去，胡列娜跟在她身后也走了过去。

盘案上放置的，并非千寂风口中的汤，而是一个白玉小碗，其内装着茶色汤水，看似像药，白玉小碗旁放着几瓶形态不同的小药瓶子。

千寂风带着一丝怨气，道：“我说的话，母亲从未信过。她现在好端端站在这，是不是可以证明我没有骗您。”

比比东冷声道：“你要的汤，我已经配好了，只是还缺一位药引。”

千寂风以为比比东刻意刁难，语气不善道：“不知母亲说的药引是什么？”

比比东看向胡列娜，温言道：“娜娜，把你的手伸出来！”

胡列娜不明其意，但她已不自觉按老师说的话，将掌心平放于身前。比比东用指尖在她掌心划过，几滴赤色血液滴入白玉碗中。

千寂风终于不在看着那株岩桂，眼前这一幕令他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胡列娜的血就是比比东口中的药引子。

千寂风自认对毒，对药，都了解甚深，此次会中了冷如晴设下的圈套，只因她将药放入与其气味吻合的酒中，才会一时失察。他本以为是比比东为了带走胡列娜才对他使了这下等手段。到了南苑之后才得知此药名为：情花雾。比比东见他服下此药极为厌恶，恨不得将他逐出南苑，且她说出此药名时的神色也是痛恨至极。因此在多疑的千寂风看来，此事并非比比东所为。

其实比比东也是在半年前才得知胡列娜的血有解毒之效。当时因归附她一党的魂师接连中毒，比比东炼制各种解药为众魂师解毒。只是不知为何，有的魂师服下解药，几日内能将毒从体内排空，有的魂师服下解毒却毫无作用。很久之后，比比东才发现那些有效果的解药是因胡列娜不慎打翻，割破了手指，掺入她的血液，才有解毒之效。只可惜他们发现时已为时已晚，大半魂师都命丧幽冥花之毒。

胡列娜方才并未正眼看千寂风，直到他看向前方的白玉小碗，这才发现他的脸上泛着淡淡桃红，衣领处的脖子上露出一半花朵形状的图案，双眸泛出许多红血丝，似在隐忍着什么。

故而问道：“老师，他这是怎么了？”

比比东嫌弃的瞥了千寂风一眼，讽刺道：“他整日纵情声色，今日只怕是哪个女人为与他一夜……”

比比东正说着，千寂风干咳了几声，脸色变得无比阴沉。见状，比比东便没在说下去。

千寂风的反应让她颇为意外，她看着胡列娜心中闪过一念。若是她猜的没错，近日来所想不通的事，都能一一接上，都能解释的通。想到这些她心中更多的是担忧，她倒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的。

听比比东此言，胡列娜不禁露出一脸诧异之色，另她讶异的并非是千寂风的私事，而是想到以他在武魂殿地位，以他的心计竟还会被人算计，如此看来，她从小生活的武魂殿，并非她想象的那么美好。

千寂风将比比东调配好的汤药一饮而尽，就地盘膝而坐，为自己驱毒。

比比东则另拿出一瓶药，轻轻抹在胡列娜被划破的手上，再用纱布一圈一圈缓缓缠上。

温声道：“疼吗？”

胡列娜微微摇头，浅笑道：“不疼！”

侍女似忙完手上的事，来到院中，对比比东行了一礼，说道：“夫人，您吩咐做的糕点，食材已经备好，奴婢已拿到夫人房中，此处风大，夫人和姑娘还是早些回屋吧！”

比比东知道他这个儿子，定是不会就这么回去的。

故对侍女道：“今夜风儿也此处，你去厨房把食谱拿来，让他挑几样爱吃的，你们照着做。还有把他殿中那些侍女随从通通喊来，按他的平日的习惯，准备沐浴香汤，免得怠慢了冕下。”

说完与胡列娜欲回屋中。

千寂风此时脸上泛出的桃红已经退了，衣领处的花朵图案也淡了许多，他知道比比东此举是想支开他，又怎会让她如愿。

沉声道：“不必如此麻烦，既要与母亲一同守岁，母亲用什么吃食，我便用什么吃食，母亲既要回屋，我自当跟随！”

“你身上火的方才褪下，还是在亭中吹吹凉风最为适宜。”

闻言，千寂风又道：“母亲方才为风儿调配了良药，风儿已经大好，况且风儿也想尝尝母亲亲手做的糕点，定还是儿时那番味道！”

说着，他已起身，跟在二人身后往房屋处走去。

酉时，侍女在屋中点亮几盏明灯，比比东与胡列娜围坐在桌旁，制作各种花型精美的糕点。

千寂风独坐在窗边，目光未曾离开过二人，生怕比比东耍出什么花样，生怕错过一点蛛丝马迹。胡列娜没了记忆倒是不足为虑，可比比东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她能凭一己之力与千道流抗衡多年，可见睿智，心机都非一般人能及。若是一下不察定会坏了他的计谋。

比比东明知千寂寞风在这紧盯，自然不会选择在此时告诉胡列娜真相，只能教她做一些平日喜欢糕点，日后再找机会告知真相。

千寂风见二人只安心制作糕点，渐渐放下戒心。看着看着，不禁有些晃神，想起儿时流浪在外时，每到到除夕总是看着别人家其乐融融，心中不知有多羡慕。

此刻，在他心中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他不知这种感觉叫什么，或许是从前见到，只属于别人家的温馨，或许这就是他一直羡慕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