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申赫放声哭

邝总在申赫那儿可是够忙的。

打发走了饿死鬼托生的申赫，邝露刚踏踏实实地写了几行字。医院领导就来感谢捐赠企业了！气得邝露要翻白眼！别给我添乱行不行？

那也得应酬啊！当初在BOSS身边，BOSS懒得应酬的官老爷都是邝秘书出面铺排。邝秘书长得美，身段活，跟这帮人打交道的手段硬是要得！何况这里还有申赫！她必须给小叔子把场子撑足！

这会儿来的是个行政干部，照例先感谢地方企业鼎力帮助。

邝露按规矩谦逊辞谢，表达钦佩前线医护工作者无私奉献。

双方签字画押，把捐赠合同签得笔墨淋漓。然后照例还有一番客气应答：

领导表示都是企业热心公益。

邝露表示共赴国难多难兴邦。

领导表示呼吸机就顶大事儿了。

邝露表示卫生巾也不能不管啊。

领导面色尴尬，邝露理直气壮！

开什么玩笑？都是成年人怎么会不明白这档子事儿的重要性？指着妇产科创收就有你！对着一帮护理妹妹这就不是正事儿了？她家BOSS没见过真章儿，都知道要居家隔离了，屯粮的时候得五花八门给她敛回来一箱子。最熟悉人体构造的医院跟我装什么大尾巴狼？想着就来气！要不是为了申赫看我给你好脸儿的！

诡异的沉默了一分钟，邝露的手机震了一下儿：是申赫。

申赫还算有良心，百忙里给邝露发消息：小嫂子留神，他要讹你。

邝露理直气壮地回：看出来了。

申赫：小嫂子，关键时刻看出来我向着你了吧？

邝露：呵呵，就跟你没讹过我似的。

申赫：……你也不能白娶我哥那么个大美人……

邝露：不许自己夸自己！

这领导真是能折能弯！调整了一下儿情绪还是陪同着前来送物资的热心企业负责人邝总大概参观了医院的设施和现状。邝总比较上道，从参观路线上就咂摸出这位领导肚子里的弯弯绕，说千道万，就是难呗，苦呗，穷呗。

反正在他眼里她就花呗！

套路！满满都是套路啊！

套路虽然是套路，但是上不上钩，人家还真没掰着邝露的嘴。不过这绝对是一能吏！小半天拽着邝露介绍情况没住嘴，三甲医院副院长托钵化缘，都有托尼老师没完没散磨着你办烫头年卡的那意思了。他是可着雁过拔毛的心，死气白咧地要给遭逢资源挤兑的巨大医院再争取更多一点儿帮助和资源。他知道，自己能多要一点儿，底下的大夫们就好受有点儿。

那一瞬间，邝露几乎是有点儿同情地看着眼前这位满面疲惫的中年人。好歹也是三甲医院的头目，平常得是多威风的一个人？现在对着她后生晚辈，态度诚恳得都有点儿低声下气了。邝露真有点儿见不得这个！

她完全可以“嗯嗯啊啊”置之不理的，她的身份也对劲儿。这些年邝露替润玉出头摆平许多事儿，她进可攻退可守的身份很重要，拿主意的时候她就是说一不二的御前大臣，往外推的时候就董事长才有最终裁判权。

时至今日，面对着人间疾苦，邝露的身份依旧可进可退，讲道理说她把呼吸机送来已经仁至义尽了。而且就算天庭国际不捐这些呼吸机，甚至润玉不转产，也没有任何说不过去的地方。他们是企业，不是政府。

但是有一句至小的话，如今越发把它说破了，如果大家都袖手旁观，公共卫生事件必然延烧得愈演愈烈，那么所有人就要承担更长久的LOCKDOWN时光，则倒霉的事情必将反噬这世界上每一个无动于衷的人，这个道理社会契约论里讲得透透儿的，那也毋庸赘述。

邝露抿了抿嘴，又抿了抿嘴，她叹了口气：“完善后勤保障的话，就得重新建一下儿供应链。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哪一步啊……”

反正，邝总后来就跟医院忙活上了！不是自夸，大规模工业企业，玩儿的就是供应链！不但供应链是他们的生命线，他们也是供应链上重要的一环，服务终端客户的经验邝露也不是没有！

专业的事情让专业人员来做！邝秘书这就算在疫区建衙开府理上事了！换了班儿的大夫护士都拿她当热闹看！自从有捐款捐物那年起，就没见过这么操心的捐助商！

邝总把能支使的都支使上了！说明书也不翻译了，直接EMAIL给她在格陵兰的姑父：“冰天雪地乌漆嘛黑的您闲着也是闲着，您给来来这个！我忙不过来了！赶紧！我等着要！什么？为什么我还没上飞机？啊……这个回头我跟你们解释！”

呼吸机的话干脆交给最终用户ICU自己盯着，这边儿组立一台，他们试用一台，试用OK，咱就算验收一台。跑不了你，蹦不了我！否则休想我签字付尾款！

开车的司机们累了一宿了，采买回来，邝露托副院长找安全的地方儿安排大哥们吃饭睡觉赶紧休息，可不敢累到冷到降低了免疫力！自己人自己疼！

而在弥漫着牛肉烙饼、三鲜包子加汉堡王，中西合璧食物香味儿的休息室里，邝露拿着本子挨个问来吃饭的白衣天使：“你还缺什么生活用品？吃喝如何？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很快就密密麻麻写了小半本儿。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么！拿到需求就可以联络供应商了。

等到傍晚的时候，邝露已经电话约谈热心外卖小哥，试图解决物流配送最后一公里！

交班儿回来的申赫在一边儿看着都傻了：“小嫂子！你办事儿太特么效率了！不是！我哥平常就这么使唤你是吗？！禽兽了禽兽了！”

邝露些微赧然，心想：令兄禽兽固然禽兽，倒不显在这个上头……

咳咳咳。

想到这儿，邝露的脸都有几分红了。哎，忙得时候不觉得，提起来，还怪想他的……

正琢磨着，申赫的手机乍然大响。

申赫按下接通键，刚热情洋溢地喊了一声：“哥！”就让对家儿雷霆风暴地给卷了回来！

当时申赫可怜样儿啊……唉……你见过让台风活活拍上岸的带鱼没？

申赫没开免提，邝露都听见电话那边儿润玉怒龙咆哮了：“她在你那儿对不对？她在你那儿？！她还真在你那儿？我屮艸芔茻！申赫你还是人吗？你还是人吗？你挤兑我就完了！你逼她干嘛？！！我就是上辈子不积德给你当了哥！他么新社会罪不及妻孥！你要干嘛？株连九族？王八蛋你现在还学会逼嫂子了？！畜生！贼子！你还要当华歆是怎么的？”

申赫给喷得脸色通红，语无伦次：“哥……我没有……别说华歆……我华为都没用上呢……哥……你听我解释……不是我让她来……是她自己来……”

润玉沉默十五秒，突然超高分贝咆哮：“申赫！！！这么狼心狗肺的话你都说得出口！我就问你还是个站着撒尿的爷们儿吗？！！！！”

申赫吓得手一哆嗦，差点儿把电话扔出去。

千钧一发之际，邝露果断出手扶住了申赫的手腕子，把他手机救了风尘！电话里的润玉还在怒吼，骂骂咧咧对面卷，嗷嗷有声干云霄！

邝露让BOSS吵得脑瓜子生疼，耳朵眼儿“嗡嗡”的，她琢磨了一下儿，毅然决然地接过申赫的手机……然后把给挂了！

申赫眼珠子都直了：“小嫂子！太帅了！你敢挂他电话？你太牛逼了！哎？我说咱俩这段儿怎么这么眼熟呢？哦！想起来了！你说咱俩像不像性转的《太阳的后裔》？”

邝露当时就呵呵了：“还《太阳的后裔》？你信不信咱俩分分钟《太阳的后悔》！”

话音未落，她自己的手机就响了！

申赫伸过脑袋看了看邝露手机霸气炸裂要冲破屏的来电显示，先是倒吸一口凉气，然后豁出去了地跟邝露商量：“小嫂子，看这架势……你说咱俩等天亮再跑还来得及吗？”

邝露凄然蹙眉：“晚啦……”

那天，最后的解决方案是视频通话。

陛下他端坐都城，眉含煞，眼有威，双唇紧抿特别A！

视频这边儿，申赫跟邝露并排站着谁也不敢看镜头谁也不敢先说话，他俩捅捅咕咕，拉拉扯扯都想把对家儿推前面去。反正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就对了。开玩笑！现在BOSS气势无敌，眼瞅着就要把他们俩当相片儿糊墙上了！

润玉在视频里看着这对儿活宝，都快让他们俩气完了：“合着你们俩开直播跟我这儿打咏春呢是不？我是不是还得给你们俩刷个游艇喊个真老铁六六六啊！我有那么吓人吗？我还能咬你们是怎么着？”

邝露也是忙了一天了有点儿缺氧，她没过脑子地顺口搭音：“啊。能啊。”

申赫瞪大眼睛看了邝露十五秒，然后“唰啦”一扭脖子又看润玉，顿时肃然起敬：“日……哥……”

邝露骇然回头看着申赫：“为什么‘日’？？怎么还‘哥’？？他也咬过你？不是！！今天你们俩得给我说明白了！！！怨不得他死也要转产给你做呼吸机！！！“她倏地暴怒回头瞪着润玉：“怨不得你赌咒发誓说不是为了锦觅！！！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我是不是破案了？！！！BOSS你禽兽！！你连自己亲弟弟都下得去嘴！”

太乱了这个！

镜头那边儿的润玉痛苦地扭过了头，申赫一脑门子撞到了桌子上。

其实邝露并不觉得BOSS和申赫有奸情，她现在是一心一意想把水搅浑！BOSS这人一般不发火，急眼震八方！她得想个办法比他声儿还大！比他还委屈！比他还冤枉！冤沉海底！血溅白练！

好让他当场懵圈！然后自我审查，自我设限，自己把自己荡夫羞辱一番，再痛哭流涕地跟她赌咒发誓：后半辈子都不见娘家人了！

最好是苦苦哀求，求她原谅，晾他半宿，半宿之后他才明白过来当初是谁不是人！

这！就叫PUA！

这年头谁还不刷个微博微信票票圈儿了？

没有一只好猹能白吃了这些日子的瓜！

反正那天挺乱的！申赫都没反应过来这个弯儿是打哪儿拐的！白天还抗疫英雄的申大夫，这刚下了班儿就光速从一个道德层次的不是人，下坠到另外一个道德层面的不是人！

古今常言不欺我，盛衰成败一刹那！

申赫同学只用了三分钟时间就完成了从逼兄害嫂需索无度，到德国骨科不伦之恋的华丽转身！以至于可怜的大夫都没想明白现如今是哪边儿炕头儿热？今天这事儿，不是他哥不待见他！就是他嫂跟他开撕！

他应该投靠谁比较安全？以及……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最悲催的是：申！大！夫！什！么！都！没！干！枉担了个虚名儿！

啊！气死人了！气死人了！申赫是被活活气死的！

那天申大夫一咬牙一跺脚！

他就哭了出来：“呜呜呜……哥哥嫂子欺负老实人……”

邝露润玉双脸懵逼，目瞪狗呆！

架还能这么打的？人家就有本事先哭为敬了！

邝露谨慎地指着申赫：“那个……他哭了。”

润玉更谨慎地点点头：“嗯……我看见了。”

邝露非常沮丧地看着润玉：“你表弟你哄……”

润玉满脸无辜地看着邝露：“你惹他哭的……”

邝露不服：“明明你凶他在先！”

润玉愤怒：“那是谁先跑掉的？“

邝露理直气壮：“我也不是跑来玩儿的！申赫需要呼吸机！我总不能让你放下那么多正经事儿来当司机吧？”

润玉就呵呵了：“你跑了我能安心办公吗？你爸的电话杀到晶圆现场，口口声声我把你非法囚禁了！我回家之后在床头柜里找到你护照，可你手机占线！我怎么联系不上你！急得我要报警！要不是鎏英觉得疫情期间不能给人家警察同志找麻烦跟我招了，我现在还在满世界找人呢！！”

邝露揉了揉脑门子：“你们家鎏总哪儿都好！就是嘴太快！你得管她，BOSS，不能因为是魔域出身就放松要求！”

润玉表情都凝固了：“你那吉尔斯哥哥还贼能吃呢！他今天三顿都去私房菜馆儿可劲儿造，然后跟老板说都挂到我帐上！”

邝露叹口气：“BOSS，你大人大量吧，我为了呼吸机的事儿不肯跟他走么，他心里有气，你就让他痛快痛快嘴行不行？”

润玉负气：“不行！！就算是知道你不和他走，他也不能……不能白抱了你那么大半天……”

邝露翻个白眼：“小气鬼！！！他吃了多少挂我账上还不行吗！”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润玉很艰涩地开口：“就是……为了……去申赫那里才吃的那个药么？”

邝露垂下眼点点头：“那个……非常对不起……本来说好了的……让你失望了……”

润玉顿一顿，垂下了头：“为了我……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辛苦了……”

邝露倏地抬起了头，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润玉：“不！不是为BOSS！BOSS你要知道！我来这里，是为了做对的事！是为了帮需要帮的人！我先是一个成年人！然后才是你的女朋友！这里每一个病人！这里病床上每一个病人！每一个需要呼吸机的病人都有他们心爱的人！他们也被自己心爱的人苦苦的惦记着！在这里，生病的人和健康的人都在受苦！以前我阻拦你转产的时候我说过小规模量产对改善疫情没有作用！你是在螳臂当车！但是现在我想收回这句话！我错了！也许五十台呼吸机对改变这个世界不重要！但是对每一个用上呼吸机的人……很重要！非常重要！如果灾难是车轮，就算是螳臂我们也应该挡一挡！也许……也许……无数个傻乎乎的螳螂就真的能让这个世界变好一点儿也说不定啊！“说到这里，邝露的声音些微哽咽：”BOSS，我知道，这次瞒着你偷偷跑出来，让你担心，让我爸爸担心，让吉尔斯失望，我甚至鸽了卡姿兰大眼睛的漂亮娃娃，我让你难过了！是我违背了承诺！这都是我的错！但是……我真的觉得自己在做对的事！如果我没有来……我真的会自责一辈子！所以，BOSS，你可以原谅我吗？不生气了好不好？这件事里申赫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他不知道我要来！是我任性！我回去的话，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你也不要怪申赫了……行不行？”

那天，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这么多，说到眼圈都红了，她眼巴巴地看着他，好像一个执拗满满犯了错也不肯认的小姑娘！

可是……她又有什么错呢？那个傻乎乎的……有理想的螳螂又有什么错呢？

如果善良都有错，那我们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对吧？

润玉毫无征兆地红了眼眶，他倏地垂下头，咬了咬嘴唇，语气十分严厉：“你这个贫嘴贱舌的坏丫头！到处闯祸还这么多话！知道错了那就应该早点儿滚回来挨骂！嗯！平平安安的回来！平平安安的回来就好！你爸爸那里我来处理……我会再跟他沟通……你不要有负担……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听到了没？我在家做了好吃的，等着你呢。”

说到这里，润玉回头狠巴巴地吩咐：“申赫，你要把她带到最安全的地方呆着，好吃好喝给我好供着听到了没？瘦一斤儿的话，我满生产线的呼吸机你就别想了！申赫大夫的生活补助也别想了！什么兄终弟及的美梦你也不要做了！”

申赫特委屈地吸吸鼻子，很乖地点点头：“知道了。哥。我一定会好顾好小嫂子的！哎！不对啊！你们俩不是要哄我的么？”

润玉和邝露一起“(ˉ▽￣～)切~~”了一声，有志一同地翻了个白眼。

“BOSS，我觉得你表弟有点儿不上道。”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他就是不上道。”

“你们洞庭难道只有眼睛漂亮吗？”

“别闹，你看我脑子就好使！”

“也对哦……”

申赫鼻子一酸，当即又哭了出来：太虐了。他们俩一炕头儿的！这里哪儿都不热！

那天，邝露住在了申赫的家里。虽然很累了，但是她熬夜到很晚都没睡，她在争分夺秒地校对小姑父传回来的呼吸机说明书。她就是不太放心，这事儿错不得。

千里之外，润玉也没睡，他在回顾这一天小晶圆的样品参数，还有呼吸机的量产指标，以及林林总总的合同文件，他在努力地为一万多工人保住饭碗！

他们虽然开着视频通话，但是各自忙碌，谁也顾不上和谁说什么。

偶然抬头，目光相交，就微笑一下，然后垂头继续忙。

嗯，就是那种……学霸之间的爱情……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