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没多久后，我还是随着梁山伯他们一道，去找马文才了。

马文才正在蹴鞠场上对着众人发泄怒火，什么“谁敢违背我，有他受的“，我怎么听怎么不爽，这么霸道，您是从小缺乏家庭关爱长大留下心理阴影了吗……变态啊。

“文才兄，别闹了。“我按住他肩膀，皱着眉头劝道。”回去上课吧。”

“要我们回去可以，除非那女人下山。“他清高得不得了，说完这话就离开了。

“动辄女人，女人哪里得罪他了？“祝英台气得不行。

我心下一沉，追了上去，挡在他面前。

“文才兄，我看得出来你对女子不屑一顾，看不起女人，可是谢先生来此讲学不易，她在课堂之上，身份就不是一个女子，而是你我授业恩师。你可以不尊重女人，但你不能不尊重师长。“我缓缓说道。

他冷冷看着我，没有说话。

“再说了，你又凭什么看不起女人？你在这尼山书院，为你浣洗衣物的是女人，为你烹饪煮饭的是女人，为你看病施药的是女人；你在家中时，想必服侍你的婢女丫鬟也不在少数，你一面享受着女人给你带来的优渥生活，一面却振振有词看不起女人？！”

他像是听了无比好笑的话一样，讥讽道：“那些本来就是下贱之人，贱民的‘贱’字意指为何你不知晓？他们伺候士族理所应当，难道本公子还要道谢不成？”

我心说该死，早就该知道这个时代那些女性工作者根本没什么地位，多说也没有用，一时不慎就大声吼出：

“那你母亲呢！？难道你对你生身母亲也这样不尊重吗！？你不是女子怀胎十月生下来辛辛苦苦抚养大的吗！？”

———我发誓，如果当时我知道这些话会触碰到他不为人知的隐秘伤口，我绝对绝对……不会说出口……

可惜当时的我不知道，话说出口时，已经迟了。

他的面色呈现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悲哀和愤恨，眼圈发红，我还没看清他的神情变化，他已经一拳向我挥了过来。

我不是不会武功，也不是没有招架之力，可是他那一拳来得突然而猛烈，我未及闪躲就已经踉跄着后退。

明显感觉脸颊生疼，左脸已经麻木，牙龈都在发胀，嘴角隐约有凉丝丝的感觉，我猜一定渗了血。

只听祝英台一声惊呼，我心中怒火升腾，正打算起身和他厮打，梁山伯和荀巨伯已经冲过来将他捞得离我远远的。

我弯着腰，伸手摸了摸脸，倒吸一口凉气，蹲了下来。

除了愤怒还有无穷无尽的委屈。

我怎么你了？！至于这样对我！这人怎么这样不讲道理！蛮横无礼至极！

心酸的感觉占据了胸腔，一时简直觉得难以呼吸。我还真是倒霉，来到这个时代，先是伤寒晕倒，然后就挨了一拳，多病多灾，我怎么就这么命苦。

“孜临！“祝英台急急冲过来，”你受伤了！伤的不轻！”

我腹诽着废话，打你这么重一拳你受不受伤。

“我扶你去医舍。“她焦急地搀着我。

马文才见我们走，还有要冲上来继续打的架势，被山伯和巨伯用力牢牢架住，只愤恨地虚踢了几脚，扬起风沙。

我一手捂着脸，随祝英台离开，没再多看马文才一眼。

不是没和男孩子打过架。

在医馆，王兰姑娘细细给我上着药时，为了转移注意力，我便又回忆起了往事。

我第一次和男生打架，也是这么狼狈。那时只是个小孩子，童稚无知，看多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武侠电视剧，看见一个男生追着班上一个女生打闹，虽然那个女生矫情娇气得很，我一直不喜欢，但还是本着义薄云天的豪情冲上去说不许打人。

结果那个男孩子一拳就挥过来，把我打出了鼻血。

那也是我从小到大唯一一次流鼻血。

那个男生当时就慌了神。事情的后续是他的家长拉着他在班主任办公室里给我道歉，还送了一堆好吃的给我赔礼。而作为当事人的另一个女生，则趁着那是个雨天，学着偶像剧的女主角，独自跑到学校操场的树下哭泣。

我心目中，女孩子是需要呵护的。虽然从小到大，我结交的男孩子大多没这份心思，都和我打打闹闹，因为我学武术，打架也是动辄真打。

坦白来说，我没享受过女孩子被温柔对待的待遇。要是因为马文才明明不知道我是女的而愤怒出拳，我觉得自己太矫情。可是要说服自己不委屈，我却好像怎么也做不到。

挨了他一拳，我却怎么也没办法，抱以像从前和朋友们打闹时受伤一样的心情。总觉得酸涩不已。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摇摇头，努力去想我在现代时候的事情。

后来我还遇见过那个男孩子，也是雨天，他笑着对我说，我好像还欠你一个道歉。我说，当年你已经道过歉啦。

那些神采飞扬的青春回忆，现在只要触碰起来，就觉得疼。

我再也不可能回去看看我学生时代的操场，再也不能见见当年那些熟悉或陌生的容颜，参加一场平淡而温馨的同学会。

许是见我神色有异，王兰姑娘温柔地问：“俞公子，不疼么？我看你都走神儿了。”

我不敢笑得太大幅度，怕扯动肌肉引起疼痛，勉强微笑一下说：“还好吧。辛苦王姑娘了。”

大概是刚才帮女子多说了几句好话的缘故，祝英台很是心疼的样子，关切地看着我，还时不时骂两句马文才。

我在心中苦笑。要挨上一拳才能得你祝英台真心相待，这代价还真不小。

王蕙姑娘就没那么温柔了，不时飘来讽刺：“真是的，前两天才赖在医馆过夜，今天就又受伤。三天两头不爱惜身体，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呢。”

兰姑娘红了脸，轻声嗔道：“小蕙！”

小蕙姑娘不再吭声，径自走开了。

我被误会成轻浮男子，心中哭笑不得，只得对着英台开玩笑道：“英台，你回头千万记得提醒我把这话转告巨伯，让他赶明儿也负伤一把，好来这医舍求妙手回春。”

我早就看出巨伯心仪王兰姑娘，英台也不例外，笑着点头道好。兰姑娘被我们弄得红了脸，轻嗔薄怒更增丽色，上完药起身就要走。

我连忙作揖致歉：“小生口不择言，唐突了兰姑娘，还望不要放在心上。只是我还要念书，现在这样说话总是疼痛，请问兰姑娘有没有什么能迅速减缓疼痛的药膏？”

兰姑娘还没开口，只见我的小书童九桐已经两眼泪汪汪地跑了进来，带着哭腔道：“公子，听说你被打了，怎么搞的呀，这，这……”

她急归急，竟然还不忘带来一只小木匣，这等细心让我佩服。我安慰了两句，打开木匣，看见全是瓶瓶罐罐，九桐从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小圆盒，道：“公子，你抹些这个吧。”

兰姑娘闻言上前闻了闻，粲然一笑道：“俞公子，这就是你想要的膏药了。”

我点点头：“叨扰姑娘了。”便带着九桐离开，准备回房休息。

英台倒是没有走，眼珠子滴流滴流转也不知在想什么，留下来和王兰姑娘说了些话，便匆匆去找山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