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花

顾落落被蟾金请去‘观礼’。

所谓‘观礼’，就是她被下了禁制，近在咫尺的地方，只能眼睁睁看着，数十个，不知从何处运来的精壮男子，依次被蟾金吸食的场景。

这些人如同迷失在食案上的羊犊，他们闭眼沉沦，对于近在眼前的危险充耳不闻，直到被一点点抽干，剩一张枯槁的皮囊裹着扭曲的白骨，显露出惊悚的面容。

眼睁睁看着这些生命在眼前被剥夺，心中却生出悲悯，无用的悲悯。顾落落瘫坐在地，动弹不得。或许此刻的她与这些人没有分别，身躯被禁锢，连话也说不出，只能默默等待着被屠戮的命运。

“嗯……这次的食物……很美味~，剩下这些食物就留给你……尽情享受吧！”

蟾金翻转手腕，解除了顾落落脚下的禁制，这场观礼结束，她决定让出舞台，让顾落落继续这场表演。

此间的雀鸟收到蟾金的指令，顷刻间如同一坨黑云般卷着她进入了‘醉生’境。只留下顾落落与三四个人类，在确定没有蟾金的眼线后，顾落落扶着有些虚软的膝盖站起身，审视目光落在这些人身上。

又是试探吗？

可这次，是四条性命

蟾金的话如同灌耳的魔音，让她感到害怕，数十个活生生的生命，在沉沦中被吸食殆尽的样子，依旧历历在目。

救，或不救。

蟾金的意思很直白，顾落落需要像蟾金那样，吸食掉剩下的。这些人可怜又无辜，顾落落不想伤害他们，可是她更想独善其身。不是没有想过拯救，只是现在的她，做不到。

顾落落狠下心来，她已经做出了决定。微合双眼，四人便被悬挂在空中，准备接受即将面临的命运，她的身后生出数根藤蔓，泛着微光，屈在她身后，蓄势待发，睁眼片刻，藤蔓瞬间刺出一齐贯穿了四人的身体。这个过程很快，几乎没什么痛苦，他们便没了生息。

藤蔓抽离，滚烫的鲜血在地板上滴出一条直线，落在她的袖口。随即一阵鸟鸣，蟾金随后出现，果然她始终盯着自己。皱着眉头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实则却并未带有怒意。

亲眼见到几位侍从迅速将这些尸体拖走，地板上的血迹也被擦除，只剩下蟾金带着捉摸不透的笑意，顾落落注意到她的眼神中甚至多了几分欣赏，话语中虽有质问，却也没那么吓人了，“落落姑娘这是何意？糟蹋了食物，还弄脏了我的地板？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顾落落： “解释？解释什么！我觉得食物不满意，难道没有自行处置的权利？”

“自然可以……真不愧是我看上的妖～杀伐果断，足够特别。”

顾落落：“这些人身上没有生气，长相丑陋，让人如何下口？我想要的，是堂主藏在‘醉生’境的那种，最好野性些。听说附近有个元阳楼……”

传闻蟾金性格善妒，极爱美男，决不允许别人觊觎。因此顾落落在赌，赌蟾金的占有欲足够强烈，赌蟾金会放自己出去。

“你身上的妖气确实太弱，是该去好好补补。”

顾落落：“我要谢允行和陆长空一同前往。”

蟾金：“那位谢公子倒是生的好看，可惜这种类型我已拥有。元阳楼那种欢愉之地，带上他做什么？”

蟾金不相信自己，可她需要帮手，没有别的法子，便只得先将陆长空留下，当做人质，好让蟾金安心。

顾落落： “没有谢允行为我弹琴，是不能尽兴的。只是…陆长空便麻烦堂主照料。”

“你呀，还真是好兴致，尽管去便是，只是要早些归来，否则，你那位朋友，可就该——担心了。”

是该没命了吧！

顾落落独自回到别院。双腿愈发沉重，身体颤抖，此时心里所负压的恐惧已经到达极点，推开门时，见谢允行正在院里等她，紧绷的心弦这才得以舒展，四目相对间，眼底竟生出雾气。

突然很想抱抱谢允行。

谢允行：“我很担心你，蟾金囚禁我们，却单唤你一人前去，想必定是另有图谋。你只身前去，可有受伤？”

近在咫尺的关心让顾落落止了步，她捏住袖口，将血迹藏在身后，摇了摇头。

“我需要四株还生草，其它的 等我回来再与你细说。”

看顾落落神情肃然，想必事态紧急，谢允行便不在多说什么，而是将处理过的还生草用布小心包好，交到顾落落手中。

“万事小心，我等你回来！”

无比珍惜的还生草，既是穿肠毒药也是救命仙丹，未炮制前的还生草若是独自使用时，哪怕是一片叶子，也会让人一命呜呼，再无生还的可能，只是此物对妖无用。

还生草，莫离花。

莫离花的毒性可使人关闭五识，进入魇境，如同尸体般脉象全无。那四人还活着，为了瞒过蟾金，顾落落必需演的更真。她将莫离花的汁液涂在藤蔓上，只要不伤及要害…

还生草可解莫离花。

燕四娘说，从金燕堂拉出来的尸体被丢在黑山脚下，她还说蟾金瞧上了自己的妖躯。

至于这些消息的代价，燕四娘没有讲明。

燕四娘所言不假，顾落落赶在四人被野兽分食之前，用还生草救下了他们。他们醒来后如同无头苍蝇般惊慌四逃。在被顾落落捉回来后，几人放弃了逃跑，嘴里呜呜咽咽的连连磕头，像是在乞求。

“呜呜……放……过……”

顾落落：“别害怕，我是来救你们的，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成了这般模样？”

他们都没有舌头，其中有一人，虽说口齿不清，却也能大致听出他们在此地的遭遇。

原来，他们中有的是过往商人，有的是附近农户，或是被人贩子卖到此地，也有外出游历的。他们落到了妖怪手中，在一个有月亮的晚上，那个妖怪将他们带到一方美丽的水潭前，剜去他们的双眼，然后他们经历挑选，残弱的人被丢进黑山，四肢健全的留在元阳楼，每月再挑选一部分送去金燕堂。

蟾金不喜过于吵闹的食物，因此被送到金燕堂的人，通常都会被拔去舌头，打理干净，然后全都死在蟾金口中。

顾落落揭开了那块遮盖在他们双眼上的布，被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吓了一跳。他们的双眼并非被剜去，而是有人用秘法将其抽干了，偷走了他们的瞳光。至于这么做的原因，顾落落不知道。

邺州是多事之秋，这几人留在这里，便只有死路一条，若是被蟾金发现，自己就麻烦了。

顾落落摸了摸袖中最后几张金符纸，虽然不舍，还是折出四只寻归蜓。

“寻归蜓，请为他们引路，离开这里，回家吧！”

可是躺在这里的人，已经回不了家了。

满地的白骨，堆砌如山高，这都是蟾金曾造下的杀孽，他们被丢弃堆砌在此不知多少年。

悲天悯人，那不是生来便有的能力。顾落落没有太多触动，更多的是惊叹蟾金的手段。

下意识去触碰这些白骨，一瞬间，她听见和看见一些死者生前的画面，他们睁着黑洞洞的双眼，嘶喊声震动九霄。四周空气变作痛苦的洪流，吞并了她，待这些画面散尽，顾落落已经大汗淋漓，后来怎么回到金燕堂的，顾落落已经没有了记忆。

她将自己埋进浴桶，试图逃避她刚刚所感受到的人间疾苦。

天空中那个没有温度的白点，渐渐落下。

燕四娘来到小院时，带着一套崭新的衣裙。两个妖奴为她更衣。燕四娘为她簪上沉甸甸的钗，视线落在顾落落身前的铜镜中。一枚小小的丹药，那便是顾落落需要承受的代价。

顾落落：“我有小友，是只灵智初开的黄鹂鸟，她曾告诉我，雀鸟修炼而成的精往良善，四娘的原型应该是燕？”

燕四娘显然没有心思去了解故事中的深意，“吃了它。”

眼见没有商量的余地，顾落落只好将丹药送入口中，本想压于舌下再做打算。不想被燕四娘识破，在顾落落肩头劈了一掌，掌中渗入妖力，丹药瞬间消散，随即融进血肉。

“咳咳……咳！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燕四娘：“我与蟾金始终是站在一处，你不必试探于我。至于这丹药，不仅要了你的命，反而能够快速增进妖力。”

陆长空被燕四娘带走后，谢允行前来查看顾落落的身体，只是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日斜西沉，两人必需尽快赶往元阳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