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苦(下)

小青觉得自己不该这么照顾一个凡人。她完全没有理由照顾他，她完全可以让他在某个热死人的夏天死去。可为什么呢。每当看见他的清澈的眼睛，她就陷进去。百年前，那个人的眼睛也能让她陷进去，她再也没出来过，万劫不复。

法慧居然长到二十岁了，还是瘦瘦小小的，可他的头脑与他的身体一点也不匹配。这一天住持终于将住持之位传与他。夜里他在大殿里入定，小青看着他的模样发呆，就像百年前看着法海一般。

这个眉毛，这个鼻尖，这个嘴唇，这个脸庞，分明就是法海的样子。如果法海有转世投胎，也就是这个样子罢了。小青鬼使神差般地钻入他胸前，喃喃，“臭和尚，你是不是回来了……”细弱的蛇身贴在他胸口，是直入骨髓的温暖。法慧身躯一僵，转而平静。

“小青，我要走了，谢谢你。”法慧温柔道。

小青忍不住掉泪。百年前，那个人也这么温柔地叫自己。突然她一阵战栗，抬头看法慧，久违地发出人声：“你如何得知我叫小青？除他之外，已经无人知晓了……”

法慧神色有些复杂。他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清澈的目光一如既往。

“你是……法海。你回来看我了对不对。”小青哽咽，许多委屈滚落到嘴边，全堵住了。

法慧还是一言不发。小青急了，跳出去变作人身。“臭和尚，你给我说实话。是你，对不对。”

法慧凝视着眼前的青衣姑娘，一百多年，凡人早已化成枯骨，可她依旧明媚如初夏的阳光，红了的双眼里看不出岁月。他仍是不说话，脸色愈加苍白，突然猛地一咳，喷出一滩血来。小青慌了，以法术想要修复他的身体。可是一道金光闪过，小青变回小青蛇，被法慧捧回怀里。

“我要走了……你用法术于事无补，这是我要经历的。”法慧道。

小青有一丝恍惚，面前的那张脸虚虚实实，和法海的脸重叠到了一起。“走？你要走去哪里，你既然回来了，又要去哪里？”

法慧笑着摇头，“不可说。”

小青感到法慧的心脏又开始剧烈地不规律跳动了，和百年前的情况如出一辙。“不行，你不许走了……不行……”小青越挣扎，身上显出的金色符咒越弥漫开来，像一道铁索束缚着她。她怎么能这样放他走，她还没告诉他她再也没有杀生了，金山寺的老鼠虫子全被她收服，金山寺被她守得稳稳当当。她也还没问他，他明明早就认出自己，又为何不与她相认。这又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夜，她恨极了这种夜晚。

“小青，不要等我，也不要找我。”一道虹照的殿里五彩斑斓，丢下他轻柔的一句。

“我什么时候听过你的话。”小青飞快的用衣角擦干了泪，向着法慧消失的地方赌气般嘟哝道。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就算找上千年万年，只要她不死，她就一定要找到他。

天总是要亮的，时间从未给人喘息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