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琼花殁

坐在马上的执明直愣愣的盯着方夜怀里的慕容黎，惊惧充斥着他的双眼，他甚至忘记了如何下马，因为急切，他从马上跌落了下来。

他不顾一切就想要冲到方夜的跟前，却被方夜的剑给逼停了脚步，方夜用狠戾的眼神斜睨着执明，

方夜执明国主还要验尸，方才安心吗？

方夜的话犹如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执明的心上，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此刻他的脸上已是血色全无。

是啊，逼死阿离的人不正是自己吗？可是自己根本就没有真心想让阿离去死啊！我只是想，只是想逼阿离露出本意，若真开了战，我赢了便将阿离给囚了，万万是不会伤他性命的；若是阿离赢了，他念旧情不会害我性命，大家和和气气自是最好，若他真有问鼎天下之心，难以容我，不待阿离动手，我自会亲自了结性命，败军之王，如何苟活？

可是执明的这些想法，却和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十分相悖，以前的慕容离，时时刻刻都在隐忍算计，言语动作更是滴水不漏，现在的慕容黎，明谋暗算样样都可以轻松拿捏，所行之事昭然若揭，无一不是为己为利，他又怎会甘心因为我的一句不信任而自杀身殒，以证他的赤诚之心。

阿离，原来我一直都不懂你。

执明思及此处，只觉头痛欲裂，喉中猛的一口腥甜，便昏厥了过去。

孤高清冷的向煦台迎着初阳兀自耸立着，微微醺黄的光辉洋洋洒洒地铺满了它的周身，却还是掩盖不了它自带的那一股子清冷，攀附在竹篱上的白色羽琼花开得正盛，花香飘溢，此景此香不禁惹人沉醉。

执明将这一切收在眼中，只觉真切之中又带着些朦胧，他顺着羽琼花的尽头看去，是水榭亭，亭中有一赤色身影正执萧而立，悲切而又婉转的萧声自他口中溢出，只听得人锥心的疼。

执明想都没想，就一路快跑过去，口中的阿离唤得一声比一声喜悦，但是无论他跑得有多快，那个水榭亭却始终都与他隔着那排羽琼花的距离，让他靠近不得。

执明有些累了，也有些恼了，他正想着要如何才能接近那水榭亭时，周遭的一切却都已经染上了刺目的殷红，他的阿离就站在他的面前，整个人几乎都要与周围的赤色融为一体了。

执明看得心惊，他一把拉住慕容离的手，却被那手的温度冷得颤了一下，他看着慕容离那毫无表情的清秀面庞，对他关切道，

执明阿离，这个地方太阴怖了，我带你离开。

慕容离轻松地挣开了执明的手，只无波无澜地问道，

慕容黎王上，现在可愿信我？

兵临瑶光城下、阿离自杀身亡，这些场景开始在执明的脑海中浮现，他下意识的抱头痛思，再眨眼时，周围除了一片赤色，再无其他。

执明此刻正躺在天权寝殿内昏睡，他浑噩间睁眼时，两三个医丞正俯跪在他的榻前，惊惶地叫唤着，

医丞甲王上

医丞乙王上

医丞丙王上啊

其他内侍也都是俯跪在地，脸上的神情也皆是惶恐之状。

浑睡初醒的执明被榻前的三个医丞叫唤得头痛，胸中只觉憋着怒气，便撒了出来，

执明本王还未死，还用不着你们来哭丧，都给我滚。

天权上下皆知他们这位王上是个脾性差的，不用他多语，便都自觉地退到了殿外候着。

只身躺在殿内的执明神色如死，他两眼空洞地望着帐顶，慕容黎的死深深地纠缠着他的思绪，两行清泪划过他的双颊，他只觉此刻痛苦难堪，想要马上死去的想法正主导着他掏出枕下的精致短匕，他拔匕出鞘，木讷的将利刃抵上自己的脖颈。

只需要轻轻一划，便可了结了这噬心之痛，执明在心里这样想着，复又呢喃出声，

执明阿离，我来陪你了！

还没等他寻死成功，外面却又响起了轻微的斥责之声，执明侧耳凝听，竟是莫澜的声音，思及此处，他将那匕首又藏在了枕下。

语带虚弱地说道，

执明莫澜进来吧。

殿门快速开合的声音刚刚落下，身着蓝袍的莫澜便来到了执明的跟前，他一本正经、语带担忧地说道，

莫澜王上，您都昏睡了两日了，那些个庸医左右都无法子将您医醒，可担心死我了。这不，我一听说您醒了，就赶紧赶了过来，又怕您渴，又怕您饿，外面那些个人倒好，只道是怕您，都不敢近前伺候，他们如此怠慢王上，都该拉出去斩了才是！

莫澜言语间，手上也未闲着，他斟了杯清茶递给执明，脸上堆着七分真诚、三分讨好的笑容，但是这个笑容却不如以往那般明快，更多的却是勉强。

执明心下了然，出征前一日，他故意以新柳郡闹旱灾、需要莫澜协助当地郡守共同抗灾的名义支走了他，出兵瑶光这等大事故意未让他知晓，以莫澜的脾性，必然会阻止天权攻打瑶光，即使他的阻止不会改变大局，但以莫澜的性子，他或许还会想出一些自己想不到的法子来阻止自己出兵。

若真有那种可能，或许，阿离就不会死了。

执明心中思绪纷杂，他并未接莫澜手中的那杯清茶，下一瞬，他就像个孩子一样，钻进了莫澜的怀中，不顾一国王上的形象便嚎啕大哭了起来。

莫澜被吓得手中的茶盏都掉了，这样脆弱的王上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抚上执明的背，轻轻地帮他顺着，夺眶而出的泪水流得也不比执明的少，今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