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宫内,如懿坐在暖阁里,问:“皇上有好几日没召人侍寝了吧?”
阿箬拿过火盆拢了拢火,放了几只初冬采下的虎皮松松塔并几根柏枝进去,不过多时,便散出清郁的松柏香气来。她一边忙活手上的动作,一边回道:“可不是!听说为了准噶尔的事一直忙着,见不完的大臣,批不完的折子。敬事房送去的绿头牌,都是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的,说皇上看也没顾上看一眼。”
如懿凝神想了想:“这样也好,就这三四日,用着那药,玫答应的脸也该好全了。”
阿箬轻哼一声:“主儿理她作甚!明明是老主子送进宫里的,却不敬旧主,就该让贵妃好好地掌玫答应的嘴!”
如懿道:“那日我试探过她,她能得幸应该是巧合。既然是巧合,又没搭着乌拉那拉家的梯子,随她去吧。”
阿箬撇了撇嘴,嘟囔道:“奴婢真是想不通,皇上到底是看上了玫答应什么?要容貌不算拔尖儿的,性子也不算多温顺,出身就更不必提了,奴婢真是不明白。”
如懿抿了抿唇道:“你看宫里这几个人,皇后宁和端庄,贵妃娇丽动人,勤妃温柔似水,纯嫔憨厚安静,嘉贵人妩媚袅娜,仪贵人和海贵人呢,也算得上谦顺静默,婉答应更是个没嘴的葫芦。但不论怎么说,咱们这些人都还是有些出身的,也多半顺着皇上。皇上见惯了咱们,偶尔得了一个出身低微却有些性子的,长相也清秀脱俗,疼着她宠着她,自己也得个乐趣儿。”
阿箬绞着发梢上的红绳铃儿,怔了片刻,回过神来道:“奴婢听出您的意思了,皇上宠着玫答应给她尊荣,看她高兴,就是图个乐儿。”
炭火噼啪一声发出轻微的爆裂声,越发沁得满室馨香,清气扑鼻。如懿道:“所以你瞧着满宫上下,谁又能看得起她,贵妃说打就打,半点儿面子也不给,皇上也没怪贵妃。”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却见惢心进来说道皇后娘娘身边的素练来请,说是有事相商。
外头下着冻雨,地上湿湿滑滑的,因是皇后传召,暖轿走得又疾又稳,不过一炷香工夫,便到了长春宫。红蕖正打了伞扶了舒莲下轿,却见一旁高晞月也是刚下了暖轿。
高晞月不耐烦道:“天儿这么冷,皇后娘娘是有什么要紧事啊?”
舒莲拢一拢斗篷,“这谁知道呢?你瞧,娴妃也来了。”
才跨进暖阁,却见皇帝与琅嬅都正襟危坐着,脸上一丝笑容也无。琅嬅见了她们请安,方微微扬了扬嘴角:“贵妃,下着冻雨还叫你们三人过来,实在是有件要紧事得问问你们。”
如懿确实许久不见皇帝了,此刻道:“皇上前朝事务繁忙,到底是什么要紧事?”
皇帝慢慢拣了一枚剥好的核桃肉吃了,淡然道:“蕊姬,你来说吧。”
白蕊姬如常穿着娇艳的衣裳,只是脸上多了一块素白的纱巾,用两边的鬓花挽住了,将一张清水芙蓉般的秀净面庞遮去了大半,眼里泪光盈盈,见着高晞月进来,还瞪了一眼。
高晞月冷哼一声,“玫答应规矩还是那么不好,当着皇上皇后的面,也不知道该起来行礼吗?”
“嫔妾不敢不懂规矩,不然今日毁了脸,明日就要没了命了!”白蕊姬一边哭着,一边将脸上的纱巾霍地扯下,一张脸此刻不仅肿成青紫斑驳的一块一块,嘴角的破损也溃烂开来。
高晞月惊得脸色一变:“你的脸……”
舒莲即刻道:“玫答应这个样子,断不是掌掴造成的,必是用错了什么东西,或是没有忌口。”
琅嬅笑容微微一滞:“请你们三人前来,正是为了此事。午膳过后,玫答应来找本宫,看了她的脸,本宫一时间不敢定夺。而那日玫答应被掌掴的事……贵妃、勤妃、娴妃都是知道的,所以急召你们过来。”
白蕊姬立刻跪倒在地上,眼波哀哀如夜色中滴落的冷露,哭诉道:“嫔妾得罪了贵妃是嫔妾的不是,挨了打也该受着,但是嫔妾用了药,脸却坏得越来越厉害,嫔妾心里实在害怕,求皇上、皇后娘娘给嫔妾做主啊。”
皇帝微一沉吟:“你说你用药了?是哪儿来的药?”
白蕊姬停了哭泣,哽咽道:“是娴妃身边的惢心拿来的。”
舒莲看向如懿,见她是一脸的回不过神来,想来是不知道这把火如何烧到自己身上。
高晞月难掩幸灾乐祸,“娴妃,可有此事?”
如懿面色沉静如璧:“确有此事。当日贵妃命双喜掌掴玫答应,臣妾见玫答应的脸伤得厉害,所以让惢心送去了消肿的药膏。”
舒莲问道:“那药可让太医瞧过了?”
白蕊姬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圆钵,“这就是娴妃娘娘送来的药膏。”
请了齐汝来看,再闻了闻药膏,沾了一点在手指上捻开了,忙跪下道:“这药被人加了些白花丹,消肿祛淤的好药就成了引发红肿蜕皮的下作药了。”
白蕊姬一听便哭了出来,瞪着如懿,恨声道:“皇上,皇上,嫔妾不知得罪了什么人,竟叫人拿了这样的药来害嫔妾!”
琅嬅道:“皇上,入了冬,各宫里都领过白花丹的粉末,配上晒干的海风藤的叶子,是一味祛风湿通络止痛的好药。只有玫答应新近承宠,所以是没有的。可是臣妾询问过,除了娴妃,贵妃和勤妃都没有送过药膏给玫答应。”
皇帝的目光落在如懿的面庞上,带了一丝探询的意味:“娴妃,你送去的药膏为何会有白花丹?”
殿内龙涎香幽暗的气味太浓,被暖气一熏,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如懿心中惊悸如惊涛骇浪,她只望着皇帝道:“皇上,臣妾没有做过,更不知道其中原委。”
高晞月眼波似绵,绵里却藏了银针似的光芒:“皇上,玫答应出身乌拉那拉氏府邸,想来娴妃顾念情谊,一定不会做这样的事。”
白蕊姬哭诉道:“什么出身乌拉那拉氏府邸,嫔妾这样的人如何入得了娴妃的眼?”她转过脸,逼视着如懿,语气咄咄逼人:“嫉妒之心人人有之,却不想这样的人竟是娴妃娘娘!嫔妾敢问娘娘一句,除了你,还有别人有机会在嫔妾的药膏里下白花丹的粉末么?亏得嫔妾如此相信您,竟然都不晓得找个太医过来验一验!”
如懿平视于她,并不肯有丝毫目光的回避,平静道:“玫答应,本宫送去的药膏绝对没有加了什么不该加的东西。本宫也没有非要害你的理由,如果你一定认定本宫会当面害你,那本宫无话可说。”
琅嬅幽黑的眸中平静无澜:“娴妃,既然闹出这样大的事情,还伤了玫答应的容颜,本宫不能不彻查。去慎刑司吧,有什么话,那里的精奇嬷嬷会问你。”
如懿身上一凛,强撑着身体俯身而拜:“事关臣妾清白,臣妾不能不去。只是请皇上相信,臣妾并非这样的人。”
皇帝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凝眉道:“娴妃到底是主子,还是璟兕的生母,慎刑司不可用刑。”
舒莲正一正发髻上的攒珠樱桃绢花压鬓,虽说不能用刑,可是进了慎刑司,那就是污名在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