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南枝（3）

云板声连叩不断，哀声四起，仿若云雷闷闷盘旋在头顶，叫人窒闷而敬畏。

鸿雪俯身于众人之间，浑身缟素，梨花带雨，不胜哀戚。叩首，起身，俯身，叩首，眼中的泪麻木地流着，仿若永不干涸的泉水。心里却在想着何时才能结束。

忽然，前头微微有些骚动起来，有侍女低声惊呼起来：“主子娘娘晕过去了！”

青樱跪在前头，立时膝行上前，跟着扶住晕过去的富察氏。晞月也跟着上来，惶急道：“主子娘娘跪了一夜，怕是累着了。快去通报皇上和太后。”

累着了？连太后和皇上都不敢说自己累着了，富察氏又怎么敢？这话一旦传了出去，只怕那些爱兴风作浪的小人，要在后头嚼舌根说富察氏托懒不敬先帝呢。

果然，青樱看了晞月一眼，朗声向众人道：“主子娘娘伤心过度，快扶去偏殿休息。素心，你是伺候主子娘娘的人，你去通报一声，说这边有咱们伺候就是了，不必请皇上和太后两宫再漏夜赶来。”

晞月横了青樱一眼，不欲多言。青樱亦懒得和她争辩，先扶住了富察氏，等着眼明手快的小太监抬了软轿来，一齐拥着富察氏进了偏殿。

外头的月光乌蒙蒙的，暗淡得不见任何光华。满殿缟素之下的哭泣声已经微弱了许多，大约跪哭了一日，凭谁也都累了。

过了一个时辰，便是大哭的时候了。合宫寂静，鸿雪忍着困意提起了精神，生怕哀哭不力，便落了个“不敬先帝”的罪名。

执礼太监高声喊道：“举哀——”众人等着嫔妃们领头跪下，便可放声大哭了。

因着富察氏不在，青樱正预备第一个跪下去，谁知站在她身侧一步的晞月抢先跪了下去，哀哀恸哭起来。

事出突然，众人一时都愣在了那里。鸿雪扯着抹了姜汁的帕子，偷偷拿眼覷着。在这多人面前，显然闹起来是不合规矩的，青樱能怎么样？当然是忍着不做声，慢慢跪了下去。

待到礼毕，已子时过半，晞月先起身环视众人，道了声：“今日暂去歇息，明日行礼，请各位按时到来。”如此，众人依序退去。

鸿雪回到宫中，底下人已经准备好热水，伺候她洗漱。哭得久了，哪怕没有感情投入，都觉得体乏头痛。

竹心按着鸿雪酸软的腿，按耐不住问出声，“小主，皇上会给小主什么样的位分啊？”

“旁的不说，两位侧福晋之中定然是要出一位贵妃的，就是不知道是谁了。”鸿雪慢慢拨着鬓角一朵雪白的珠花，银质的护甲触动珠花轻滑有声，“至于我，大约就是个贵人吧。”

竹心察觉鸿雪的神色，小心翼翼道：“贵人也无妨，小主有皇上宠爱，日后生下一儿半女的，还怕做不上妃位么？”

鸿雪微微一笑，瀑布似的青丝蜿蜒下柔婉的弧度，“希望如此吧。在潜邸无论怎样，关起门来就那么点子大，如今可不一样了，紫禁城这样大，到处都是眼睛耳朵，你和小磊子都注意这点儿。”

竹心点头道：“奴婢明白，会警醒宫中所有的口舌，不许行差踏错。”

鸿雪颔首，“如今情势未明，而且后宫位分未定，千万疏忽不得。”

竹心道：“小主聪慧，月福晋如今分明是要越过青福晋去。这样公然羞辱，青福晋本不该纵容她，只是再如何受辱，都不能发作，坏了先帝丧仪。”

鸿雪看了她一眼，眼中尽是赞许之意，“不错，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跟月福晋的父亲高斌高大人有关，保不齐皇上要给高氏一族抬旗呢。”

竹心脸上的忧色如同一片阴郁的乌云，越来越密：“抬旗？！圣祖康熙爷的生母孝康皇太后的佟氏一族就是大清开国以来第一个抬旗的。那可无上荣耀啊！”

鸿雪点头道：“的确是无上荣耀。月福晋是汉军旗，一旦抬旗，那就是满军旗了。她原本也就是出身上不如青福晋一些，这一来若是真的，可就大大越过她去了。”

望着窗外深沉如墨的夜色，鸿雪慢慢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