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
一个女子端坐在床上,周围站了六个婢女六个婆子,床上撒着桂圆红枣一类的干果。
身穿华服的女人动了动酸痛的脖子,头上繁复华丽的头冠压的她难受。
为首的一个婆子急忙制止。
“娘娘可不要动,新婚之夜新娘若是盖头在新郎入洞房之前掉了或是歪了,那可不吉利。”
女人沉默,没有再动。半晌她问
白浅夜华呢?
“天君在席间与众位宾客饮酒。娘娘再耐心等待一会吧。”
白浅心中暗叹一声无聊,嫁给夜华真麻烦。
向来散漫惯了,她在这已经端坐了两个时辰,就算是当年在昆仑墟墨渊叫她扎马步时,也是一个时辰一歇的。
不禁怀念起年少时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就不坐着的时候了。
长叹一口气,算了,谁叫她嫁给了夜华。
十二个小仙加起来还没有白浅岁数大,她手指在宽大的袖中悄悄结印,她站起身来,婆子与婢女谁也没发觉。她得意的笑。
青丘幻术,谁都挣脱不开。
扯了盖头,摘了发冠,她随意地走了走,不知怎么走到了一处花园。
九重天的花与青丘的不同,青丘除了折颜的十里桃林是种了一大片桃花之外,几乎没有人会特意的种花。
花都开在山野烂漫处,各种颜色都有。
九重天的花园讲究排版,讲究格式。
白浅死板无趣。
白浅嘟囔了一嘴,明明今日是她大喜之日,可她却开心不起来。
处处掣肘,叫她不自在。
身上穿着金色的婚服,白浅不太喜欢金线制作的衣裙。她矫情,觉得磨皮肤,不喜欢。
她不喜欢天族女人要依附男人,凭什么今日夜华在外喝酒迎宾客,她要在里面像上刑一样坐着。
她路痴,今日没有带迷谷树枝,估摸着是回不去了。
已经能想象到那些人发觉她消失后,会说些什么。
“大喜之日,天后独自外出,掀了盖头,真实大大的不吉利!”
“大喜之日,天后竟然连端坐在榻都做不到,真是德不配位!”
她望了望天上的月亮 ,是弯弯的月牙形状。
愈走愈远,园中央有一个凉亭,晚上她这破眼睛看不大清,所以没分辨出来究竟是哪一位。
墨渊你不该出现在这里,十七。
白浅眼睛不行耳朵很好,她疾步走上前,抓住那男人的衣袖。
#白浅师父!你出关了?!
墨渊嗯。
白浅见桌上有茶,替自己倒了一杯,又给墨渊续上。
墨渊眼神微动,但没说什么。
白浅端起茶杯,朝着墨渊
#白浅这天族未免太过死板,我从上花轿那一刻起便再没喝过水,如今夜华在大殿宴饮,我却要在寝殿内端坐,六个婆子六个婢女盯着我,动也动不得....
#白浅以茶代酒,庆贺师父出关
墨渊抬手,与她碰杯。
墨渊几乎没怎么说话,白浅喝完茶,趴在桌上看月亮。
她在昆仑墟的时候有怎么舒服怎么来,可这等仪容在天族,被人瞧见了是要戳着脊梁骨骂的
墨渊十七今日很漂亮。
她没想到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墨渊。白浅撇撇嘴,嘟囔道
#白浅多谢师父夸奖。
她趴在桌子上看着墨渊,她问
#白浅师父,天族都是如此死板无趣的吗?
她眼神中没有成亲的喜悦,至少在上花轿的前一刻,她还是喜悦的,她嫁给了她喜欢的郎君。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疲惫的?
她不知道,她分不清了。
墨渊既已做了天后,便不可再如此随意了。
白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是她自己选的路。
师父曾经教过,做了,便要做好。
#白浅徒儿明白。
她站起身来预备回去,可踏出凉亭便发觉自己没带迷谷树枝回不去了,白浅扭头问
#白浅劳烦师父带我回紫宸殿,十七愚笨,没带指路的迷谷枝。
白浅看不大清他的脸,只见墨渊沉默了一会,便起身走到她跟前。
墨渊走吧。
白浅跟在他身后,七拐八拐地走出了花园。
渐渐的白浅能听到有别人的声音了。拉住墨渊的袖子,使了个幻术。
#白浅别人瞧见我洞房花烛夜在外闲逛,不合体统。
墨渊嗯
走到殿门口,白浅与墨渊道别。
她躬身拱手,行了一个标准的弟子礼。
墨渊扶住她胳膊,将她带起来,眼睛里情绪不明。
白浅师父,徒儿往后,可能没法再去昆仑墟看你了。
#墨渊无妨。
今夜的月光不盛,紫宸殿门口挂的灯笼瞧着比月亮还明亮。墨渊的脸被盈盈烛火照映着,更显得五官立体。
白浅觉得今日的师父许是不太高兴,不然的话为何眉头总是在微微地皱着。
可这些都不是她该关心的了。
#白浅多谢师父将我带回,十七先走了。
墨渊伸出手,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摸摸白浅的发顶,然后转身走了。白浅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原来师徒之间已经又那么遥远的距离了。
她回到了寝殿,屋子里的婆子婢女都走干净了,白浅心道不妙,夜华坐在榻上,正看着她。
夜华走上前抱住她,问她去哪了。
#白浅我太累了,那些婆子都不让我动,我使了个幻术,溜出去透透气。
夜华嗯,我方才....
#白浅啊,你是不是看到了我师父?我迷路了,恰好遇到他了。他就给我送回来了。
夜华要不要喝合卺酒。
喝完酒后,自然是洞房花烛夜。
她不明白为何今夜夜华不同于往常,他有些凶。
天君继任要承天雷,天后也要同他一道挨雷劈。那日白浅抓紧了夜华的手,同夜华一样,岿然不动。
回到寝殿,屏退左右,白浅扶着夜华的手,蓦然吐出一口血。
夜华叫来侍从,要叫药王。白浅摇了摇头,说不必。
#白浅不就是个天雷吗?若是要别人知道天后身为上神之身,区区天雷都得请药王出马,那可要招人嗤笑的。
夜华没依,依旧要请 。白浅再次制止。
#白浅不必,这点伤我自己还是能处理好的。
夜华听话,身体要紧。
药王被秘密地请来了,说受了些内伤心脉有损,不过问题不严重 吃些药就好了。
又给夜华诊了诊脉,说是较为严重,药的剂量比白浅的要烈。
白浅的伤情说严重也不严重,说轻也不轻,只是偶尔会咯血。
那日一家三口用饭,白浅猛地咳出一口血,叫阿离吓了一跳。
一日白浅得了空。整理成亲时的礼品清单,在最末尾看到了墨渊的名字,后面之标注了一个七巧玲珑盒子。
白浅记得,当年与翼族一战,白浅说
#白浅若是我们打赢了,师父将那七巧玲珑盒子赏给我吧!
墨渊好。
她差人去取,那盒子精巧,打开之后里面躺着两粒药丸。
#白浅去问问药王,这是什么。
奈奈是,娘娘。
不一会奈奈回来了。
奈奈药王说这是只心脉的药,娘娘本就心脉虚弱,再者这次伤了心脉,此药正好为两个疗程,吃完便可痊愈。
白浅握着药丸,心中莫名地想起师父来。
#白浅退下吧
奈奈是。
百年后,擎苍旧部起兵造反,翼君离镜身亡。长公主胭脂带着翼族唯一的血脉逃亡,下落不明。
翼族联合妖族举兵直逼天族边境,夜华御驾亲征,因操劳过度一直没好透的天雷旧伤负伤
夜华这些年因一直不肯娶侧妃而与其他家族闹的不甚愉快。白浅无法,甚至动了披甲上阵的念头。
四哥来信,问是否要借兵,她回,不必,天族与青丘需得分得清些。
那一日是个晴天,墨渊上了九重天,说他可以带兵。
白浅身处后宫,自然不知晓大殿之事,故而知道的晚些,她跑去找墨渊时只见到个背影。阳光照在他身上,白浅想叫住他,问他已经避世百年,为何还要趟这趟浑水,可是她知道,墨渊做的决定没人能动摇。
她提着汤羹去找夜华时,被守卫拦住了。
她知道夜华不会同意的,没有他的口令,她调不走一兵一卒。
她没再说什么,扭头走的时候,她听见内殿传来极小的声音。
似是连宋与夜华。
她默不作声,离开了。
过了一会,谁也没有看见一缕青烟悄悄飘进了宫里,进入了内殿。
上神之力,区区天兵是拦不住的。
白浅站在门口,只听里面人说
连宋墨渊上神被困在俊疾山了,五十万妖兵,就算是父神在世,也无法突破重围,真的不派兵营救吗?
不知为何,白浅觉得,夜华今日的声音太冷了。
冷的彻骨。
夜华本君知晓了,只不过墨渊上神已经带走了三十万兵马,余下的,需得保护九重天。
连宋你这是,存心要杀了墨渊!
夜华怎可能?墨渊上神可是带领三十万精兵去的东荒。我相信不日,捷报便会传回
连宋你将三十万残兵叫他带走,留在九重天的都是你信任的人。你借刀杀人的水平愈来愈高!你这与老天君有何区别,你当真以为我不知晓老天君是如何死的吗?你心中对他有怨我知道,但老天君乃上神之躯,区区一个杀手就能杀死?
夜华不语,白浅愣在原地,浑身血液似乎冻住。
连宋你真的以为,这些事情日后白浅不会知晓吗?那是她的师父,墨渊昔日最宠爱的小弟子便是她,她用七万年的心头血将他复生,你真的以为她知道了还会与你在一起?
夜华她永远不会知道,那日告诉她墨渊上了九重天的婢女已经死了。墨渊很快也会死。
连宋你为何非跟墨渊过不去?他隐居昆仑墟百年......
夜华打断,
夜华他安插在九重天的人少吗?白浅身边的婢女起初都是他的人,慢慢的处理掉了而已。你也说她是墨渊最疼爱的弟子,究竟是疼爱还是爱?谁能分清?墨渊他自己能分清吗?
白浅震惊于日夜相处的丈夫竟是如此想她与墨渊,她从未觉得师父对她有什么不妥。
夜华难道以墨渊的修为,真的会看不出她是个女儿身吗?他觊觎天后,该杀。
天忽然阴了,白浅抬头,雨滴在她脸上。
今日不是个好天气,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