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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壮丽之笔赤子之心

经典加经历

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

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

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

这首《寻李白》你或许听过,或许没有,但另外一首更著名的诗,或许大家就比较耳熟能详了: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这个名字充满壮丽的美感,仿佛日轮落下,云霞飘舞,诗人的身影浮现,他从灿烂的余光之中走来。

余光中先生,他最广为人知的头衔是诗人,他也确实写过许多著名诗作。但同时,他也是一个散文家、翻译家、文学评论家,对我来说,他的散文才是对我影响最深的一部分。在文学界,余光中先生最高水准的几篇散文被称为“余体”——他一个人,就开创了一种文体。

在中学课本和习题册里,也出现过余光中先生的文选,我到现在都记得,苏教版语文八年级上册出现过他的《听听那冷雨》,某一本习题册的答案,是这么形容这篇文章的:

“文字壮美到近乎奢华”。

的确,如果要给余光中先生的散文定一个风格,我想应该只有“华美”二字足以形容了。他就像一个无所不能的炼丹师,把文字放在风炉里锤炼,中文之美在反复捶打和淬炼中发扬到极致——我每读一次这篇文章,都会被字里行间的节奏和画面感所惊艳:

先是天黯了下来,城市像罩在一块巨幅的毛玻璃里,阴影在户内延长复加深。然后凉凉的水意弥漫在空间,风自每一个角落里旋起,感觉得到,每一个屋顶上呼吸沉重得覆着灰云。雨来了,最轻的敲打乐敲打这城市。苍茫的屋顶,远远近近,一张张敲过去,古老的琴,那细细密密的节奏,单调里自有一种柔婉与亲切,滴滴点点滴滴,似幻似真,若孩时在摇篮里,一曲耳熟的童谣摇摇欲睡,母亲吟哦鼻音与喉音。或是在江南的泽国水乡,一大筐绿油油的桑叶被啮于千百头蚕,细细琐琐屑屑,口器与口器咀咀嚼嚼。

雨来了,雨来的时候瓦这么说,一片瓦说千亿片瓦说,说轻轻地奏吧沉沉地弹,徐徐地叩吧挞挞地打,间间歇歇敲一个雨季,即兴演奏从惊蛰到清明,在零落的坟上冷冷奏挽歌,一片瓦吟千亿片瓦吟。

有人说,余光中先生手中执的,是一支“五彩笔”。紫色象征高贵,他用紫色的笔写诗;蓝色代表忠贞,他用蓝色的笔翻译;金色辉煌灿烂,他用金色的笔写散文;黑色沉重有力,他用黑色笔写评论;红色意味着一丝不苟,他用红色笔来编辑文学作品。

在早年间,余光中先生热衷于尝试多种多样的写作风格,他的诗有的铿锵壮阔,有的温柔缠绵,自称“艺术上的多妻主义者”。然而在生活中,他却是一个宠妻狂魔,曾在旅居美国的散文中高调纪念妻子,并亲切地直呼她的爱称:

她仍是昔日的那个女孩,苍白而且柔弱,抵抗着令人早熟的肺病,梦想着爱情和文学,无依无助,孤注一掷地向他走来,而他不得不张开他的欢迎,且说,我是你的起点和终点,我的名字是你的名字,我的孩子是你的孩子,我会将你的处女地耕耘成幼稚园,我会喂你以爱情,我的桂冠将为你而编!

在浪漫之外,余光中先生也是著名的爱国诗人,一生都在为两岸文化交流而奔走。他曾呼吁台湾人“不要因为五十年的政治而放弃五千年的文化传承”,他说,自己是台湾人,同时也是江南人,川娃儿,五陵少年。

在一首名叫《五陵少年》的诗中,他写道:

我的怒中有燧人氏 泪中有大禹

我的耳中有涿鹿的鼓声

传说祖父射落了九只太阳

有一位叔叔的名字能吓退单于

之所以怀着这么深沉的爱国热情,跟余光中先生对家国创伤的亲身体验,对古中国文脉的热爱和牵系,是离不开的。在他的所有作品中,我最欣赏的是《逍遥游》,名义上,这是讲自己旅居四方的经历,实质是对家国的回望、对命运和人类的思考。在历史的深井之中,文字的涟漪泛起,那幅厚重又绵长的历史画卷,在苍茫的星夜下向我们猛然展开——

东行不易,北归更加艰难。兵燹过后,江南江北,可以想见有多荒凉。第二度去国的前夕,曾去佛寺的塔影下祭告先人的骨灰。锈铜钟敲醒的记忆里,二百根骨骼重历六年前的痛楚。六年了!前半生的我陪葬在这小木匣里,我生在王国维投水的次年。封闭在此中的,是沦陷区的岁月,抗战的岁月,仓皇南奔的岁月,行路难的记忆,逍遥游的幻想。十岁的男孩已经咽下国破的苦涩。高淳古刹的香案下,听一夜妇孺的惊呼和悲啼。太阳旗和游击队拉锯战的地区,白昼匿于太湖的芦苇丛中,日落后才摇橹归岸。舟沉太湖,母与子抱宝丹桥础始免于溺死。然后是上海的法租界,然后是香港海上的新年。滇越路的火车上,览富良江岸的桃花桃花。高亢的昆明。险峻的山路。母子颠簸成两只黄鱼。然后是海棠溪的渡船,重庆的团圆。月圆时的空袭,迫人疏散。于是六年的中学生活开始,草鞋磨穿,在悦来场的青石板路。令人涕下的抗战歌谣,令人近视的教科书和油灯。桐油灯的昏焰下,背新诵的古文,向鬓犹未斑的父亲,向扎鞋底的母亲,伴着瓦上急骤的秋雨急骤地灌肥巴山的秋池……

钟声的余音里,黄昏已到寺,黑僧衣的蝙蝠从逝去的日子里神经质地飞来。

2017年12月,余光中先生在台湾逝世。各界名人纷纷发来哀悼,但我听到这个消息时,第一反应是茫然若失:在我心中,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诗人,在美国的高速公路上开快车,在高雄的日式房屋中听雨,在垦丁夜晚的海岸边饮酒赋诗,带着新婚妻子登上帝国大厦凭临纽约城。

愿他如同自己诗中所写的那样,在中国,最美最母亲的国度,坦然睡去,睡整张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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