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衣服

他奇怪的看着他的父皇，此刻的这个贼，竟然和他的母亲有一样的眼神。

这种眼神称之为悲伤，还是被压抑着，被隐藏着的悲伤。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安慰一个悲伤的贼，于是，他像安慰他的母亲一样安慰了这个他眼里的贼。

他上前环抱着他的父皇的脖子，轻声说:“你不要哭，我长大了就把你想要的一切都给你。”

父皇当时就愣住了，推开了他，悲伤不复存在，反而有了戏谑，笑着问他:“朕为什么要哭？”

他不理解朕是个什么意思，也没有在意，而是摸着脑袋，小脸上是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他说:“不是啦，母亲每次露出你这种表情时就会哭，我还以为你也会哭！”

“什么表情？”

他根据记忆尽全力的模仿着他们的表情，隐忍的，压抑的，想哭却面无表情的悲伤着，他说:“就是这种表情。”

贵为天子的父皇一屁股坐地上，看着他笑的愉快，朝他伸了大拇指，赞赏道:“学的真像。”

他拉着他的衣服:“你真的只有这件衣服了吗？”

“是啊，穷到只有这件衣服了。”

“那你真可怜，我没有漂亮衣服，但是我有母亲，还有妹妹，难道你没有吗？”

“有！”

他突然就甩开了他的父皇的衣服，怒了小脸蛋儿:“你不光是个贼，还是个骗子！”

“没有骗你啊！”

“你不是说你只有这件衣服吗？你个骗子！”

父皇双手按在他的双肩上，突然严肃无比的问他:“如果有一天，有人拿这件衣服换你的家人，爱人，你要换吗？”

他打开了他的手，一脸凛然:“当然不换啦！”

“那如果你不换上这件衣服，你就没有能力保护你的家人，爱人呢？”

“那就换上。”

“可是换上了你的家人便不会是你的家人，你的爱人也不会是你的爱人，而你就只有这件衣服了，你还坚持要换吗？”

“那他们会过得好吗？”

“不知道好不好，但是能在你不在的地方活下去。”

“不换上他们就活不下去吗？”

“是的，你不换上他们就会死。所以说你是要换上这件衣服然后独自一人在思念中痛苦的活着，还是和你在乎的所有人一起去死？”

“当然是换上衣服了。”

“为什么？痛苦的活着很难过的。”

“我娘说过，好死不如赖活着，如果我一个人的痛苦能让他们活下去，那就让我一个人痛苦吧。”

“是吗？”

“你和我的选择一样吗？”

他的父皇抬头看着天空，俊脸上是那种哭着笑了出来的表情，他说:“是啊，朕和你的选择是一样的。作为一样的选择，朕以后就把这件衣服给你吧。”

“哎你这人是不是傻了啊，一件衣服而已，谁稀罕他啊。”

“你刚才不是说会选择衣服吗？”

“可你也说过那是如果，如果都是假的，假的东西是不存在的。你这个人真是奇怪。”

他的父皇笑了，只是他那时还不懂，这位他眼中的盗贼，笑容终生难得一见，而那时，他并没有珍惜这容颜，甚至是没有认真去看一眼。

今后，他困难的人生里，亦没有了这容颜。

后来他的父皇经常在黑灯瞎火的情况下来找他玩，说的净是些他听不懂的话，但是很有趣。

什么今日有人打翻了他杯中的酒，他就让属下们送他去睡觉了，东边的大屋子里的美人儿是整个后宫之主，昨日喝了他赐的酒也睡着了，他的一个臣子反抗他的意见就用脑袋瓜嗑大殿上的柱子，也嗑睡着了，他唯一的妹妹让他打屁股打睡着了，还有怀着他的孩子的妃子因为小舅子被他一剑搞睡着了情急之下孩子就回去了…………

他那时整个人天真烂漫到傻不拉几不懂事儿，听父皇欢快的讲述着这些血腥而残暴的事儿时还忍俊不禁的捧腹大笑，笑到脸部抽筋眼泪花直流，口水都笑了出来。

他问他:“大盗！属下、臣子、妃子、还有后宫和小舅子是什么东西呀？”

父皇抱着他坐在屋顶上，指着远方说道:“你将来会知道的，因为天枢所有的东西，都会是你的。”

“为什么都会是我的呀？天枢有那么那么多的东西，那么那么多的人啊。”

“因为你要了朕的这身衣服，天枢的所有东西就都是你的。”

“这衣服真厉害。那大盗，朕是个什么东西呀？为什么老是听你说。”

父皇哈哈大笑，抱着他心情极好的说:“你将来获得朕这件衣服时，你就会说朕了。”

“为什么一定要说呢？”

“因为这是身份的象征。”

“为什么一定要用一个“朕”来象征身份呢？”

父皇扭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的捏了他的鼻子，道:“小家伙，你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

于是，他便不问了。

父皇却说:“小家伙，我们见面的事不能告诉任何人，无论你有多么相信他，你也不能把我们见面的事告诉他，现在不能，将来也不能，记住了吗？”

“那什么时候能说？”

“等你穿上朕这件衣服时能说。”

“哦，那我穿你的衣服，你穿什么呀？”

“谁知道呢，等你穿朕的衣服时，也许朕会穿睡着的人该穿的衣服，也许就是穿和尚穿的衣服。”

“咦，为什么你会穿和尚穿的衣服啊？”

“因为心死了，无牵无挂。”

亓夜冥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沿着屋檐走了，愤怒的说:“大盗，你们大人最讨厌了。”

你们大人说话老是要么只说一半，要么就是拐弯抹角磨磨唧唧的，最讨厌了。

他气愤的走了，父皇却看着他短胳膊短腿慢悠悠爬下屋檐的身影开怀大笑，笑的差点从屋檐上滚了下去。

可是他跳下屋檐扭头看向他的父皇时，那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男人已经止住了笑声，很随意的坐在屋檐上，仰着头看着没有月亮的星空，周遭都是寂寞到要死人的气息。

他看着他的父皇，心里莫名其妙的翻涌着可怕的恐惧，如果有一天他穿上了那件衣服，是不是也会像大盗一样，绝望到无以复加，却看不到一丝伤口。

他想问一问大盗，为什么那件漂亮的衣服会有那么可怕的力量，竟然可以轻易的剥夺一个人作为一个人该有的权力，譬如哭，譬如笑，譬如明目张胆撕心裂肺的咆哮，譬如肆无忌惮的自由自在…………

可是他最终没有机会问他这个问题，直到他登基为帝也没有机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