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道别

A城红山殡仪馆里，人们正在为已故的消防队X队的队长郭杰举办丧礼。丧礼在上午九时开始，首先举行传统悼念仪式，供亲友、政府官员、社会贤达、该处属员和市民大众参加。

周深一干人等到达的时候，郭杰的副手正领着队员们给他行军礼。前排的队员因为有领导看着，所以还能努力克制一下自己的情绪，后面那两排“山高皇帝远”的，已经死梗着脖子涕泗横流了。

“这群臭小子，还是在这么没出息！”郭杰嘴上恨铁不成钢地怒骂了一声，但眼里早已湿润。

他想要伸出手去拍那个排在队伍最末尾年龄最小的那位队员，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落在队员脑袋上的瞬间，他猝然停了下来，然后又缓缓收回了手，通红的眼眶里埋藏的尽是落寞与痛苦。

李繁星看着他的样子，心中也莫名变得闷闷的。

她转身询问周深：“就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大叔再和他们说说话吗？”

周深不急不徐地转过身，似笑非笑的看向李繁星说：“有，但是犯法。”

“死了还会犯法？”李繁星疑惑。

“当然了。人间有人间的法律，冥界自然也有冥界的法律，不然岂不是乱套了？”

“好像有道理嚯……那……你说一下这个办法是什么应该不犯法吧？”李繁星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周深扬眉一笑，“就是你们人间传说的附身。”

李繁星脸突然一垮，“啊～那如果真的被附身了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这不是重点，你没必要知道。”周深并不想与她多言。

“那……如果附在我身上会怎么样？反正我已经死了，这应该不犯法吧？”李繁星仍然不放弃。

这时，一旁的郭杰走了过来，缓缓开口道：“小妹妹，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打从我们进入到这个队伍开始，我们每个人就已经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我只是遗憾，自己在离去的时候没来得及跟我的妻子和儿子道个别，所以想再见他们一眼。”

他的嗓子不知何时变得如此沙哑，连说出来的话都变得沉重了许多。他说完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在极力调整自己的情绪，才征求似的问周深：“那我去了？”

周深抿了抿薄薄的双唇，郑重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郭杰当即挺起身姿，像往常李繁星见到的军人那样，迈着端正的大步笔直走进了礼堂的灵位前。

周深也尾随其后走了进去，李繁星见俩人都走了进去，剩她一人站在门口徘徊，也已赶紧跟上了周深的脚步来到了灵位前。

毕竟是最高荣誉的丧礼，所以灵堂布置得非常体面，灵柩的前面摆放了很多花圈，花圈中间放了一张黑白照，正是穿着火焰蓝制服的郭杰。照片上的他看上去要年轻一些，想来应该是以前拍的。

“两位，请上香。”一个穿着司仪装扮的人迎上前来，将两支香分别递给了李繁星和周深。

李繁星当即一怔：他能看见周深？

就在李繁星要出神的当儿，周深抬起手肘碰了她一下，随后面向司仪微微欠身道了声谢，李繁星见状，也赶忙学着道了谢，随后又跟着周深把香点燃，行礼祭拜，然后才起身去慰问家属。

这时候李繁星才注意到，灵柩的旁边跪着一大一小两个人，那女子眼泡哭得很肿，脸色苍白如纸。那应该就是郭杰的妻子。她的旁边跪着一个瘦瘦的男孩，面容挺俊朗的，稚嫩的脸上却挂着与他年龄不太相符的坚毅，这应该是郭杰的儿子。

郭杰的魂魄就蹲在女子的旁边看着她，两眼通红，可她却丝毫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菲菲，对不起，丢下你和儿子先走了。”他艰难地开口，“很早以前我就跟队里的兄弟们交代过了，如果以后我出了什么事，他们会照顾你和洋洋的。”

说着，郭杰的眼泪悠地如同脱了线的珍珠似的，哗啦啦往下掉，“你还年轻，如果……以后，你再遇见了合适的人，你就跟了吧……好好把洋洋抚养长大。”

郭杰深吸了一口气，侧身又和他的儿子道了歉，“洋洋，对不起，之前爸爸还骂你不懂事，但其实爸爸知道，你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选择，以后，爸爸再也不会拦着你了，你喜欢学什么就学什么，不管是当画家也好，当文学家也好，爸爸都会支持你……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妈妈，你永远是爸爸的好儿子。”

眼看着泣不成声的郭杰伸手去拥抱他的妻儿，结果却扑了个空，李繁星终是控制不住自己潸然泪下。她忽然有了个冲动的想法，当即扑通一声跪在那母子面前，双臂一张就把俩人拥如自己怀里。

周深和郭杰与母子二人皆是一惊。

“小妹妹，你这是……”菲菲拍了拍李繁星的肩膀，示意她松手。

李繁星这才放开了俩人，她感觉自己心里堵得慌，眼里一阵胀痛，眼泪却就是流不出来。

“我是被郭叔叔从火场里救出来的，”李繁星哑着嗓子说，“他特意交代我，务必替他抱抱他最爱的妻子和儿子，还要替他向你们道歉，很抱歉，他不得不撇下你们先离开了。”

说到这里，菲菲苍白的脸颊再次划过了珍珠一般大小的泪珠，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繁星，肿胀的眼眸里终于闪动了一丝丝光芒。

“他还要我向你道歉，洋洋，”李繁星抬起手，尽量模仿着一个父亲的模样，抚了抚男孩儿的脑袋，温声说：“对不起，他之前骂了你，说你不懂事，但其实爸爸知道你已经长大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吧，爸爸会永远支持你的，不管是当画家也好，当文学家也……”

“不！”不待李繁星将郭杰说过的话说完，坚毅的男孩儿的脸上突然划过两行泪水，他开口打断了她。

“我不当画家了，也不当文学家了！”男孩儿说，他的语气很是决绝，“我要当像爸爸一样，去当兵，我要努力变强，将来好保护国家，保护妈妈！”

听了这话，郭杰猝然一怔，随即又一次潸然泪下。

菲菲挽起李繁星的双手，紧紧地握住，“谢谢你小妹妹，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

李繁星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我才应该谢谢你们，如果不是郭叔叔，我可能早就死了，他是人民的大英雄，我们都应该谢谢他。以后，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来找我，我一定义不容辞。”

李繁星本还想再多说些什么，脑后忽然就传来了周深冷淡无比的声音，“好了郭队长，说好的只是来道别，现在差不多该走了。”

“不是，你就……”一听这话，李繁星当即就心生不满了，扭头正要责备周深不通人情的时候，却不偏不倚对上了他严厉的目光。

他的眼瞳不知何时变成了琥珀色，窄小的瞳孔看上去像极了猫的眼睛。他周身不断散发着威压，让人不敢做出任何忤逆他的举动。这让李繁星产生了一种错觉，他和原来的周深根本不是一个人。

“我们该走了。”一个夹杂着威压的声音再次从他身上传来，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张口，而且除了李繁星和郭杰之外，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变化。

李繁星不敢忤逆他，悻悻起身与母子俩人道了别，然后拉着依依不舍的郭杰跟着周深退出了灵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