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笔买卖

胤禛那日刚回到江淮行宫，就被康熙传唤见驾，换了一身衣服后，匆匆赶到行宫中央的静安殿，“儿臣见过皇阿玛。”

康熙正在批阅折子，“胤禛来了，来人，赐座。”

梁九功让小太监搬过去一把椅子，胤禛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坐下，一双凤眸平静如波。

康熙见胤禛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坐姿挺拔犹如岭上青松，容颜秀雅神情清冷，心中一动。

早年他并不喜欢这个儿子，觉得他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后来养在表妹宫中，得了表妹无数夸奖，他才开始注意到胤禛，慢慢发现他性子虽冷，但是生性坚定，果敢勇毅，尤其是决定了一件事情，无论如何也会勇往直前。

这是他倾注全部心血培养的皇太子最缺乏的啊，康熙心中叹息一声，皇太子是国之根本，也是大清未来的基石，可是太子优柔寡断偏听偏信，这一切都是受到他母舅的影响，索额图误国啊。

“去镇江府巡查如何？”康熙淡淡问道，随即低下头，继续批阅奏折。

“回皇阿玛，事情经过年羹尧已经写了折子，儿臣觉得清查索额图党羽还需仔细，以免误伤无辜。”胤禛想了想措词，恭恭敬敬回道。

康熙嗯了一声，表示同意他的想法，然后继续批阅奏折，静安殿中一片宁静，只能听到朱笔蘸墨后在白玉纸上的游走的声音。

良久，康熙的声音缓缓响起，“万人书是怎么回事？”

胤禛知道皇阿玛察觉到那是自己的笔迹，他向来谨慎，那一日不知为何会心中一浮，不自禁为苏锦写了万人书，也许是怕见到小姑娘哭，那么明丽可爱的容颜沾染上泪水，他不忍心。

他早已想好托词，垂下眸子，长长的眼睫掩住所有的心思，“皇阿玛，儿臣见罪臣的女儿十分孝顺，不由想起孝懿仁皇后，心中哀伤，又想到皇阿玛经常教诲儿子，孝道二字是立人之本，因此帮她写了万人书。”

康熙听胤禛说了一番话，提及早逝的孝懿仁皇后，早已心中一软，表妹是他心中的愧，又见胤禛用了儿子两字，心中更是柔软，是啊，这个儿子是表妹最疼爱的养子，两人母子情深，胤禛这般做法也无可厚非。

康熙沉默一会，“此事罢了，明日朕要返回京城，其他人随朕一起回京，你熟悉河防，留下检查江淮河道，待到汛期过去，再返京。”

“儿臣遵旨。”胤禛接旨，“皇阿玛早些休息，儿臣告退。”

康熙微微颔首，见胤禛走到殿门口，轻声道，“八月是她的生辰，去看望一下吧。”胤禛知道皇阿玛说的她是孝懿仁皇后，脚步一顿，声音低沉喑哑，隐约蕴含一丝伤感，“是，皇阿玛。”

回到偏殿，胤禛心中依然无法平静，斜倚在窗前的贵妃榻上闭目养神，高无庸伺候一旁，不敢多言，这位主子向来喜怒无常，最讨厌想事情的时候有人打扰。

胤禛想了很多，想到自己的母妃德妃，想到孝懿仁皇后，最后化为一声深深的叹息，孝道是什么？是深宫里尔虞我诈，还是生恩没有养恩重？

他想到那个小姑娘，想到她眼中提到亲人时候的浓浓眷恋，想到她遭遇家破后，堕落淤泥中依然笑颜如花灿若朝华，灵动又满怀希望，是他不曾有的鲜活，是他不曾看到的鲜活。

胤禛睁开眼睛，斜睨一旁的高无庸，“高无庸，派人去镇江府，好好安置苏知府一家人，尤其是他的小女儿苏锦。”

“是。”高无庸应下。

“派最可靠的人去，记住，不要透漏是四贝勒府人。”

如今他治理河道，身边耳目众多，无法接她过来，不如先安置好她，待他回京的时候，再带她回去。

主子爷虽然语气平淡，高无庸却从中听出自家主子爷的关心，不由对这个叫苏锦起了好奇，他跟随四阿哥多年，能让自家主子爷关心的外人，似乎只有这位。

殿外守着的小太监一溜烟跑进来，“贝勒爷，九阿哥求见。”

胤禛微微皱眉，他来做什么？诸位阿哥里面，胤禛最喜欢的是十三弟胤祥和八弟胤禩，最讨厌的就是这个胤禟，两人平日里素无来往，见面也不过各自称呼四哥九弟了事。

胤禛和八阿哥胤禩的关系一向很好，胤禩每次见到他都十分热情，两人时常推心置腹，胤禟和胤禩关系更是密切，按常理来说，他原本应该和胤禟关系尚可，但是不知为何，两人竟然如同前世冤家一般，互看不顺眼。

很快胤禛一脸平静，“请他进来。”

胤禟笑吟吟的走进来，“见过四哥。”

心中暗自腹诽，这货又板着一张死猫脸，也不知这座冰山哪里好，八哥每次见到他都笑成拂面春风，这货惜言如金，八哥居然还能和他有说有笑，换作自己，早就一鞋底拍上去。

胤禛也很心烦，任谁见到讨厌的人还不得不虚以为蛇都会很心烦，而且这个讨厌的人还十分虚伪，表面笑嘻嘻，内心妈卖批。

“九弟来了，坐吧，来人，上茶。”胤禛面无表情，既不热情也不冷淡。

胤禟接过茶盏轻啜一口，呵呵笑道，“四哥，九弟听闻你去了镇江府，就赶来叨扰四哥，不知四哥可有什么新鲜好玩的事情讲给九弟听听？”

要说这胤禟也就这点值得称道，清新自然不做作，直截了当快人快语，不像太子和三阿哥，绕圈子绕得正事都忘了。

胤禛扯了扯嘴角，“无。”

胤禟生闷气了，好看的桃花眼快要抽成鸳鸯眼，这是瞧不起爷吧，听听，爷的问话，加上阴阳顿挫，总共几十个字，这货一个字就回答完毕。

行吧，那就问得再直接点，“四哥，听说镇江府出了一个万人书，可真新鲜。”

胤禛瞅了胤禟一眼，见他一脸得意，听到他问起万人书，知道他有备而来，也不隐瞒，“没错，四哥写的。”

就这么承认了？四哥你这也太敷衍了事，你这样让我怎么接下去，胤禟有一种深深地无力感。

胤禛见胤禟沉默不语，好心的问道，“还有什么问题？”

很明显这是逐客，胤禟哼哼唧唧起身，“四哥，那九弟告辞了，就不打扰你休息。”

正常情况下，皇子们之间还是很客气的，换作其他皇子，一般会挽留，然后会命人安排膳食或者茶点之类，再不济也会续杯茶水什么的。

胤禛点点头，“好。”

太特么的不按常理出牌了，难怪除了眼瞎的十三弟和八哥，谁都不待见他，就连一母同胞十四弟见到他都到处躲，胤禟忿忿不平拱手道别，恨恨的去八哥处吐槽。

胤禩正在练字，见九弟拧着眉毛进来，俊美的五官扭成九曲十八弯，笑着问道，“怎么，谁又惹你生气？”

胤禟深吸一口气，“还不是那个冰山脸，气死爷了。”

胤禩无奈的摇摇头，“你又去惹他做什么？”这座冰山，他讨好还来不及，偏生九弟像是吃了□□，每次见到冰山都恨不得将他炸平，长此以往，可是大大的不妙。

正色道，“九弟，八哥有一句话劝告你，兄弟之间要友爱，万万不可手足相残，再说，四哥虽说冷若冰霜，但其实谁对他好，他并定不会辜负。”

“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整日里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样，还不是不受亲娘待见。”胤禟哼哼着。

胤禩不由想起了德妃，想到她和四哥冷漠的母子关系，同样出身卑微，自己的母妃温婉贤淑，对自己温柔体贴，和这位德妃实在是大相径庭。

“其实四哥挺可怜，德妃不待见他，孝懿仁皇后又去世的早，他性子冷清也是正常，你以为都像你的母妃那么宠你。”

胤禟哼了一声，“不待见他也是活该，我说八哥，我可都是为了你，老四他深得皇阿玛青睐，你再不想办法，风光都被他得了去，你我兄弟可就屈居之下，我看你拿什么和太子争？”

胤禩皱了皱眉，“我对那个太子那个位子不感兴趣，此话休要再提。”

“八哥，你究竟是怎么了，曾经的你凌云壮志，现在成了缩头乌龟。”胤禟恼火了，说话口不择言。

胤禩见他急了，“好了好了，此事以后再说吧，八哥乏了，你想去吧。”

又吃了闭门羹的胤禟心情极差，回到自己殿中，端起桌上的白玉杯狠狠摔在地上，哗啦一声，碎玉溅了满地，他的心情终于好了些。

定睛细看，门外自己贴身太监钱串儿正鬼鬼祟祟往屋里偷窥，喝道，“滚进来。”

钱串儿讪讪一笑，“九爷，您不生气了？”

“有话说有屁放。”胤禟瞪了他一眼。

“爷，奴才接到孙大人的信，说有要事请爷定夺。”钱串儿一脸讨好。

“哪个孙大人？”

“就是江苏布政使孙大人。”

“原来是他啊。”胤禟撇撇嘴，这个老小子最善于溜须拍马，“他说什么？”

钱串儿将信中内容告知胤禟，“九爷，孙大人说年羹尧看中罪臣之女，询问您该怎么办？”

胤禟立刻来了精神，哈哈大笑起来，“爷说四哥怎么会为一个小小知府之女写什么狗屁万人书，爷还以为这座万年冰山动了春心，原来是为了年羹尧，这就难怪了，好好好，这可是送上门来的好买卖，爷正愁怎么拉拢年羹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