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添花

少年的眼神冰冷清寒，像是看死人一般，语气极冷极淡，周围人似乎觉得空气瞬间凝固，冷飕飕的寒风顺着衣服缝隙往骨子里钻，让人不由打了个冷战。

孙虎吓得后退几步，心中转过恨不能马上逃走的念头，周围人眼神鄙夷，若是他扭头就跑，以后恐怕镇江府再无容身之所，念及，壮着胆子喝道，“有趣什么？”

胤禛连眼神也懒得给他一个，淡淡说道，“还活着，很有趣。”

他语气平静，说出来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孙虎不由瑟缩起来，周围秀才见他怂得从虎变成条虫，嘘声一片，孙虎见众人嘲笑，壮了壮胆，“你个小白脸不想活了？老子今天就送你上西天？”

说完，张开禄山之爪就要来抓胤禛，胤禛皱了皱眉头，揽着苏锦后退一步，清朝的皇子自幼习武，对付孙虎易如反掌，一来他自恃身份，二来也不屑于和无耻之徒动手。

苏锦被常青护在怀里，鼻尖传来的冰冷气息几乎要将她呼吸凝住，看来常青是动了真怒，孙虎得罪了四贝勒府里的实力派小太监，可想而知下场如何？有人帮忙报仇的感觉真好。

胤禛感觉到怀里的小姑娘身体轻颤，显然是被吓到，他隐瞒身份出巡，原本不想暴露身份，更不想生事引起不必要麻烦，想到知府千金被一个低贱的商人之子欺负，心境再也无法平静。

左手负在身后，拇指搭在食指上，作为皇子，身边自然有暗卫护在周围，几名暗卫早已忍无可忍，见主子下令，正要如狼似虎扑过来，一名青年从院门处疾步行来，正是年羹尧。

胤禛放下手势，暗卫们按兵不动，年羹尧推开几名看热闹的秀才，站到胤禛身边，“大胆，你长了几个胆子敢对……敢对他们无礼。”

苏锦眼睛一亮，最大的靠山来了，她还怕什么，松开常青，奔到年羹尧身边，扯住他的衣袖，一脸委屈，“这个人欺负我，还辱骂常青。”

胤禛挑了挑眉，不易觉察的垂眸望向自己空了的衣袖，留有余温的那人攀高枝去了，他心里有些不舒服，这个年羹尧，身为钦差大臣，不在衙门好好待着，到这里来做什么，不堪大任。

原来年羹尧准备好万人书后，知道苏锦要来府学求签名，他担心会有人为难，虽说四贝勒再三叮嘱他不可插手，但总是放心不下。

因此趁着布政使准备午宴之际，借口回去取些案卷，一人到太学，果真出事，只是他没想到，居然四贝勒也在府学，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远远就听到孙虎大放厥词，辱骂四贝勒，简直是不想活了，又见到苏锦委屈可怜巴巴的模样，和妹妹锦笺如出一辙，不免心疼，恨不得一巴掌拍死眼前这个狗东西。

孙虎见又来一个俊秀青年，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三个人，笑得十分猥琐，“又来一个小白脸，还是你的姘/头？”

他出身商户，靠家里的银子捐了个秀才，说话粗鄙不堪，苏锦自然不会和狗置气，只是拉住年羹尧，眼泪汪汪，“哥哥……”语气柔弱，低低的只有年羹尧才听清。

年羹尧只觉得一股火气从丹田涌出，望着一脸挑衅的孙虎冷冷一笑，将袍子别在腰间，一个回旋踢踢在他的胸前，将他踢出十几米远。

年羹尧的武艺经过名师指点，这一脚用尽浑身力气，孙虎一声惨叫，捂住自己的胸口，倒在地上大声呼痛，翻来覆去的打滚。

年羹尧勾唇冷笑，并不罢休，上前又是几脚，然后一顿老拳招呼上去，打得孙虎哭爹喊妈。

小姑娘心中痛快，拍手叫好，胤禛冷眼旁观，见她忘了正事，上前牵住她走向一旁，语气淡淡，“打架有什么好看的？”

苏锦怔了怔，不敢挣脱，乖乖被他牵到院里书桌前。

胤禛松开手，从桌上拿起一张大大的纸册，铺平，他身姿舒展，落笔如云烟，挥毫疾书三个大字万人书，笔酣墨饱苍劲有力又文秀典雅，称得上行云流水凤舞龙飞。

写完后，胤禛将纸册递向苏锦，“拿去吧。”

苏锦跟着苏知府练过字，书法还算秀气，勉强达到温饱水平，但是不妨碍她欣赏，常青的字写得太好了，好的有些异常，一个小太监的书法居然写成这样，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细细一想就释怀了，常青跟随的人是谁？龟毛胤禛啊，历史记载他的字就写得极好，这人治下严谨，想必平日里时常约束下人练字，让他们出门不至于丢四贝勒府的脸，也是正常，只是苦了这些下人。

胤禛见小姑娘满脸同情的望着自己，有些讶然，还未来得及问为什么，院里的打架随着年羹尧一声滚圆满结束。

孙虎鼻青脸肿，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发出哼哼声，下人吓得忙把他背在身上，也顾不上再找别人麻烦，灰溜溜蹿出府学，直奔医馆而去。

苏锦心中高兴，忙上前说着感激的话，“谢谢您，这个孙虎仗着家里有钱，一贯横行霸道，以前还贿赂爹爹，要爹爹包庇他中举人，被爹爹拒绝，怀恨在心。”

年羹尧自和苏锦相识，从未见过她的笑容，见她手舞足蹈，眉眼弯弯梨涡隐现，和妹妹高兴时候的言行举止一模一样，不由看得呆住。

胤禛清咳一声，“好了，正事要紧。”眉眼清冷语气淡漠。

苏锦鼻尖似有如无传来阵阵香味，用力抽抽鼻子，似乎是香水柠檬的味道，她无心去琢磨哪里来的味道，接过常青手中的纸册，摊在桌上，“还请诸位士子帮忙。”

惹祸精跑了，秀才们顿时放松下来，纷纷上前在纸册上签名，很快，纸册第一页写满了士子名字，苏锦提着的一颗心慢慢放下。

偷觑常青几眼，见他眉眼冷淡，目不斜视看着秀才们的签名，凤目平静淡然，心中蓦然一动，虽说她刻意算计，但这个小太监对她的保护，着实让她感动。

只是年羹尧在旁，她不好说什么，一语双关道，“谢谢。”

胤禛向来聪慧，自然知道小姑娘话里有话，面上平静无波，唇边逸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眼见万人书中的士农工商的士子已经完成签名，苏锦想着接下去如何得到其他的签名。

年羹尧出个主意，“不如就在这金山寺，往来游人繁多。”

胤禛摇摇头，“不妥，进香之人少有农人和工匠，我看过镇江府的地图，不如等在祥福门，那里是来往的必经之路，不管进城还是出城，酉时关门的时候，一定会有许多人经过。”

年羹尧啧啧称赞，“不愧是四爷……咳咳……四爷最看重的人。”

苏锦更是锦上添花，“常青又聪明又心善，书法也好，四贝勒任人唯贤，肯定看重啊。”这话一语双关，夸了常青又夸了四贝勒。

被双重肯定的胤禛抿了抿唇，表示她说得对，年羹尧默默想着心善那两个词，妹妹啊，说话过了，四贝勒再怎么夸，心善也轮不到他。

三人来到祥福门，在城墙下找到一块空地，年羹尧机灵，借了旁边茶铺的一张桌子，摆在空地上，将万人书放在桌上，渐渐有人围了上来。

年羹尧拍拍手，将众人注意力吸引过来，提高声音，“诸位，如今镇江府父母官有难，还请诸位帮忙，在这万人书上签名，为父母官求情，免于流放。”

经过祥福门的人确如胤禛所料，大多是进城卖菜的农人和手艺人，原本见三个人穿着打扮不俗，长相又俊，围过来看热闹，结果听了一堆文绉绉的话，一句都没听懂，啧啧几声散去。

眼见夕阳西下，天色慢慢暗去，万人书上的签名寥寥无几，苏锦心焦，年羹尧也有些不耐，要不是四贝勒再三叮嘱不可插手，他早就命人将那些农人和匠人拉扯过来。

就在此时，几名农人打扮的妇人走到她的面前，上下打量着她，“你可是苏知府的女儿？”

苏锦莫名其妙点点头，“正是。”

几名妇人突然往地上一坐，然后大声哭嚎起来，“知府大人啊，您爱民如子，对镇江的百姓恩同再造，如今您遭了大难，好人没好报啊。”

苏锦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呼啦啦一群人围了过来，“什么知府大人遭了大难？”“怎么回事？”“大人怎么了？”

眼见人越来越多，苏锦立刻反应过来，捧起万人书哇的一声哭出来，“爹爹啊，您无辜被案子牵连，要流放宁古塔，您为了百姓耗尽心力，还请大家怜悯，在这书上签名，为爹爹求情，免去流放。”

她口齿清晰逻辑清楚，将一番话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要说苏知府平时确实是个好官，重农爱商，保护工匠艺人，周围人窃窃私语。

“去年我们小河村发大水，要不是知府大人开仓给粮食，我们全村都要饿死，我愿意。”

“谁说不是啊，知府大人专门划了一个场子，方便我们进城卖菜不受风吹日晒，我愿意。”

众人挤来挤去，会写名字的写上名字，不会写字的人咬破指尖，按上指印，很快，万人书被签满，眼见到了酉时，城门关闭，众人渐渐散去。

两人十分欢喜，年羹尧笑着将万人书揣在怀里，“很好，明个一早，我便和折子一起递到江淮河道行宫，呈给皇上。”

苏锦如释重负，笑着点点头，年羹尧将借来的桌子还去茶铺，苏锦站在城门下歇息，几名妇人经过，说着刚才的经历，其中一人正是刚才那名妇人，她并未看到苏锦。

“刚才那个少年真俊，我可从未见过这么俊的少年。”妇人口若悬河，旁边人听得津津有味。

“周嫂子，那少年要给你银子啊？”

“是啊，不过苏知府对我家周大有救命之恩，这银子我可不要。”

苏锦微微思索，瞬间明白刚才为何有人来到桌前为爹爹诉说，这是从众效应啊，少年？她环顾四周，常青不见了，原来他并不是回去，而是去帮她。

苏锦心中不知道什么感觉，她快步向前，和回来的年羹尧打了个照面，“哥哥，我有些事情，一会就回衙门。”

她围着城门找了几圈，都未见常青的人影，此时天色昏暗，夕阳余晖在城墙上染上一抹绯红，苏锦心中一动，从旁边楼梯上了城墙。

果然见到常青背手立在墙旁，长身玉立挺拔如松，浑身披着一层暖暖的夕红，犹如从画卷里走出的美少年，倜傥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