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馃子计

“醒了没有？”声音清冷低沉，是那个少年的声音，语气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却让人胆颤心惊，回想着那个少年的模样，清俊隽秀，冷然若天边寒月孤傲如岭上青松。

最重要的是，钦差大人屏退所有人，独独留他在堂上，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少年很重要，再加上气质出众，一定是钦差大人很重要的人。

苏锦想到刚才感应到少年的气息，他对自己的厌恶，又想到吐在少年身上的糗事，心中一惊，难道是来找自己算账的？如今她身无分文，就算是麻袋都赔不起。

想到这里，一阵紧张，藏在布衾下的手抖了一抖。

胤禛向来警觉，见苏锦双目阖上，但又细又密的长长眼睫微微颤动，犹如昙花轻颤，不仔细压根看不见，又见布衾动了动，知道小姑娘已醒。

不禁挑了挑眉，醒了还装晕？怕是担心自己向她讨要赔偿银子呢，凝神细望，见小姑娘眉眼如画，秀丽异常，一时起了捉弄心思。

伸手捏住小姑娘的鼻尖，心中默数一二三……，还未到二十，一双白皙的小手从布衾下伸出，用力扯开自己的手。

眼前的小姑娘如一只被惊了的猫儿，秀眉轻蹙杏眼圆睁，嘟着花瓣般的小嘴大口呼吸，可爱的模样如画里描绘的美人，从画中走出来，鲜活生动。

胤禛心中好笑，清冷的眼不禁闪过一抹笑意，“这么快就醒了？”

苏锦自然听出少年语气里含着冷讽，鼻尖又传来少年的气息，虽然依然寒意逼人，却带着春寒料峭的一丝温暖，不像刚才那般让人寒彻入骨，冷到无法言喻。

讪讪一笑，“醒了，多谢您不嫌我的身份，救治之恩苏锦没齿难忘。”

还算是个知书识礼的，不愧是书香门第，胤禛最重规矩，闻言暗中称是，冷冷一笑，“倒是个知礼的，不过是钦差大人救了你，和我没关系。”

苏锦听他这般说，知道这个少年不喜欢自己，她表示理解，谁被人吐了一身也会不喜欢。

“苏锦知道是大人和您体恤我，更知道冒犯了您，还请您见谅。”

“见谅谈不上，袍子如何赔？”凤目斜了一眼，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挑出一抹潋滟的绯红，愈加显得凤眼如月，凉薄却醉人。

苏锦有些尴尬，脸上浮起一抹绯红，“对不起，我……我没银子。”

胤禛自是明白犯人被关到牢里的时候，浑身被搜个遍，绝对不会留下一毛银子和值钱首饰，见小姑娘俏脸羞红，不知为何，心情很好，似乎是某种恶趣味得到满足。“算了，此事就此作罢。”眼见小姑娘满脸喜色，又加了一句，“那见到我就吐，是何原因？”

这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没完没了啊，苏锦眨了眨翦水双眸，脸上及时酝酿出其实是我仰慕你的表情，垂了垂眸子，“因为您龙章凤姿，容华高贵，我不小心撞到您，一时紧张就……”

这话倒也说得通，胤禛虽不喜人恭维，但是小姑娘说话委婉动听，他也就表示认可。

说了一通废话，胤禛终于记得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毕竟天潢贵胄，从未有过这般经历，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不免纠结起来。

“可曾许配人家？”似乎问得过于直接？

苏锦愣了愣，难道说许配人家就不用流放宁古塔？

“不曾，爹爹说我还小，可姐姐已许配人家，可否免去流放？”

胤禛清咳一声，继续问道，“之前，你爹爹可和你们说过什么？”

苏锦鼻尖传来的寒冷气息突然浓烈起来，心中一凛，看来钦差大臣的随从是来打探消息。

稳了稳心神，一脸不解的摇摇头，“爹爹那几日一直在衙门忙公事，几日几夜没有回府。”

胤禛凝神盯着小姑娘的杏眸，坦坦荡荡清澈澄净，看来确实不知，也就不再追问下去，想了想安慰道，“你不用担心，大人已经命人请了镇江府最好的大夫，为你娘诊治。”

苏锦想起刚才公堂上苏夫人惨白的脸，心中难过，“娘自请陪爹爹去宁古塔，我其实很怕，很怕……子欲养而亲不待，我说过要给娘买好吃的，说过要给她买好多首饰，我都没做。”

胤禛沉默了，这些话在他小时候也曾和孝懿仁皇后说过，可惜后来都没实现，是他一辈子的痛，小姑娘的话无意触到他的内心深处，他很理解。

不由伸手拍拍苏锦瘦弱的肩膀，“不用太难过，年大人会命大夫尽心尽力。”

苏锦一怔，年大人这三个字像是一针强心剂，顷刻间让她精神一振。

四贝勒府邸旧人里年少有为的年大人，除了年羹尧还能有谁，原来钦差大臣居然是年羹尧？那个功高震主被雍正收拾了的年羹尧？不过这是后话。

细细回想起书中描写的年羹尧，此刻他是康熙皇帝宠信的臣子，是四贝勒信任的家臣，虽说他的妹妹还没嫁进四贝勒府，但是前途无量。

最重要的是，年羹尧身上的气息告诉她，他对她非常有好感，如果能够抱上这棵大树，那可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想到这里，面露感激。

“可否带苏锦去见年大人，我想给大人叩首以示万分感激之心。”

胤禛眯着凤眼，望着小姑娘柔柔弱弱的捧心模样，勾唇冷冷一笑，又想使出美人计？

年羹尧是他的哈哈珠子，两人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胤禛永远记得养母去世后，生母以及宫中的人对他冷冷淡淡，只有年羹尧求了年遐龄，愿为四皇子的伴读。

想到公堂上年羹尧魂不守舍的模样，他的心中突然不舒服起来，堂堂钦差大臣中了美人计，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没准还笑话他四贝勒管教不严。

神色一沉，胤禛看向苏锦的目光满是冷意。

“是想表示感激还是想求年大人网开一面，赦了苏知府的罪？”淡淡的问道。

那股冰寒气息又浓烈起来，苏锦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双手握紧被衾，似乎想借此宣泄周身的寒气，眼前这人生气了。

“对不起，其实是想求年大人开恩。”苏锦老老实实回答。

胤禛一愣，他原本是想揭开她的谎言，命人逐出去继续关到柴房，没想到小姑娘说了实话，这个小姑娘不按常理出牌，倒是让他很惊奇。

神情缓了缓，“此事年大人无能为力，皇上下旨严办，他也不可徇私枉法。”

皇上下旨严办这几个字听在别人耳中也就罢了，听在苏锦耳中却大不一样，她熟知书中内容，知道扬州盐司案是康熙要拔除索尔图的党羽，这个少年随从如何得知？除非他是书中很重要的人物。

“多谢一语惊醒梦中人，请问，您怎么称呼？”苏锦扬起秀气的小脸，可怜巴巴的问道。

胤禛犹豫片刻，换做其他人这般大胆，早已被他斥责一顿，不知为何对着这个小姑娘，他斥责的话却说不出口，反正也无关紧要，随口说出一个名字，“常青。”

苏锦大惊后又大喜，常青可是书中重要人物，是四贝勒身边的贴身小太监，深受胤禛宠信，以后是宫中数一数二的实权人物。

按照书中描写，锦绣姐妹花入府后，常青十分同情原主，和原主关系融洽，相处很好，这是送上门来的大腿啊。

“您可是四贝勒府上的人？”苏锦小心翼翼问道，求证一下。

“你如何知道？”胤禛眼神瞬间凌厉起来。

“之前听衙门的人说过年大人是四贝勒府邸旧人，您看上去气质出众，根本不像是一般随从，因此我才大胆猜测。”苏锦猜到果然是那个常青，对自己十分有利。

小姑娘很聪明，更会察言观色，胤禛心中暗暗称赞，他平日里所用之人皆有几分小机灵，不喜欢蠢人。 苏锦见他沉默不言，暗暗回想书里内容，常青十分喜爱黄白之物，想到自己藏在头发里的金馃子，她有了主意。

“常大人，您可否和四贝勒求个情，求他救救我爹爹和苏府众人。”知道少年的身份，想到常青是四贝勒的红人，又想到书里小太监和小歌姬的情分，不自禁扯住常青的衣袖苦苦哀求。

胤禛哭笑不得，自己去求自己？拉开衣袖，“此事，我……”

话音未落，眼前的小姑娘伸手解开头上的发髻，鸦发顺势倾斜而下，光滑柔顺，衬得白皙的脸犹如羊脂玉雕琢，长眉如柳叶，杏眸若春潭。

胤禛不由呼吸一滞，转念一想，这是要对自己使美人计？心中恼怒，想拂袖而去又想再看看小姑娘的阴谋，脚步迟疑起来。

苏锦一脸悲伤，手里捧着几个金馃子，“常大人，这是我攒了很多年的零花钱，抄家时候偷偷藏起来，求您救救爹爹。”

胤禛不由眯起眼睛，对年羹尧用美人计，对他就用金馃子计，爷看上去很缺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