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寒睁眼,入目的是一片灼灼其华。
“桃林,雪山,”轻寒看了一眼北边的雪山,耳边是淙淙流水之声,“瀑布。”
这是螣蛇几次提及的那边桃林,轻寒很快便下了这个人结论,同时,她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她很肯定,这是一处幻境。
刚刚,刚刚甬道深处的石门自开,随着那阵清泠的琴音,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异香,轻寒记得最后只听到螣蛇的声音,然后再睁眼时,便是这里了。
中了算计的这个认知让轻寒一时有些愤怒,但同时她又十分的谨慎,毕竟有实力同时弄昏他们这群人的家伙,实力在三界之间也绝对是屈指可数,此刻她孤身一人,不知螣蛇他们如何了。
即便是感受到体内运转自如的法力,轻寒也没有放松多少,她不会愚蠢地认为这是对方的疏漏。
不过,试试也无妨。
轻寒手中法力涌动,逐渐形成了两个锋刃,飞出之时,带着凛然的煞气和凌厉,嘶嘶破风之声不绝于耳,蓝色的光芒大盛,法力磅礴到了一定的程度,随后锐不可当到打在桃林的上空,却如同泥牛入海,甚至没有溅起一丝的波澜。
轻寒看着那虚幻而美丽的苍穹,湛蓝的天际之上有几片白云静置,一份故作真实的虚假的美丽。
琴音又起,宛转悠扬,时而温和绵长,时而曲折萦绕,忽而声脆若清泉,忽而激烈若金戈铁马,忽而舒缓若风卷落花。
不得不说,即便是如此情况之下,轻寒都忍不住心中赞叹一声,果然好琴技,比之眠竹都更胜一筹,轻寒巡音走起的时候,心中在想上次在疏影斋,螣蛇曾说过他自己也精通古琴,她还从未听过螣蛇抚琴,不知比起这个家伙,谁更胜一筹。
他坐于林中最大的那棵桃树之下,枝叶繁盛,树干虬曲,树下设了一张案几,几上香炉,茶具一应俱全,香炉之中袅袅升起的烟雾盘绕。
一曲毕,他按下犹在铮鸣的琴弦,抬头看了一眼轻寒,笑容清浅而疏离,声音平淡:“请坐。”
轻寒看了一眼他,然后坐到了他的对面,他给轻寒带了一杯茶水,轻寒则一直在明目张胆地打量他。
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人确实是生的一副极盛容貌,轻寒素来自持美貌,但是在这人面前也是甘拜下风的。
青丝高束,仪容端方,气质清贵,明明是艳丽到靡烂妖异的容貌,却偏偏一身气度高华泠然,举手投足之间带着自然从容的矜傲优雅,风华绝代之美,惊心动魄之貌。
轻寒想,这样的一副容貌,怕是连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祇都要惊愣了。
“公子如此大费周折,该不会就是为了请我喝茶的吧。”轻寒把玩着手中的茶盏,语气懒散,她看着眼前的家伙,眼神含笑,却锋利森冷。
“我即便说是,想来轻寒台首也是不会信的,”他微抿了一口茶,回味尤甘,直视着眼前的轻寒,神色平淡宁静,“而且,也确实不是。”
“人间有句话叫礼尚往来,公子既然知道了我的名字,是不是也该,自报家门,咱们好好认识一下。”轻寒随手拨弄着香炉上的烟雾,神情轻松,好似真的是踏青交友一般随适。
他沉默片刻,然后又拨弄了一下琴弦,发出一阵泠泠琴音,待琴音散去,他声音平淡如初:“泠寒。”
“好名字,”轻寒漫不经心地夸了一句,然后挑了挑眉,看着泠寒,“咱们倒还是有些缘分,就是不知泠寒特意把我自己叫到这里,所为何事?”
轻寒拄着脸,轻轻地瞥了一眼泠寒,眼波流转之间,便是万千妩媚风情,玉容雪肤,鸦发如墨,惊尘绝艳仿若琼瑶仙子,容颜绚烂更胜这灼灼桃林。
泠寒却不为所动,红颜枯骨,在他眼中都是一样的,而且,他自己的一张皮囊就要远胜轻寒。
“你想要一个什么答案呢,”泠寒看着轻寒手上的红丝,凝霜皓腕上的一丝逼人艳丽,容不得忽视,“或者说,你的猜测是什么?”
泠寒举止优雅,神情平淡而疏离,说话也是不疾不徐的。
“对他,你做了什么?”
轻寒却眼神一凛,她看着泠寒,气势逼人却又离奇的让人觉得很‘温柔’,声音同泠寒一样,缓慢低沉,若有若无的笑意,漫不经心却又深不可测。
轻寒曾是玄天界最惊才绝艳的仙尊。
泠寒看着这样的轻寒却笑了,这个人的笑也是浅淡而细微到好似只是扯了扯嘴角,没有一丝的声音,眼中却平白多了几丝莫名的柔和。
“我之前原本在想,你或许爱上他了,但是现在我却突然觉得,你们两个之间,说爱实在是有些可笑。”
轻寒赞同这句话,所以她也学着刚刚的泠寒,扯了扯嘴角,眼睛却一直盯着泠寒。
片刻之后,泠寒率先移开了视线,他垂眼看着自己的琴,轻抚着琴弦,眼前温情缱绻,手上动作轻柔珍视,仿佛在抚摸着自己的心头至宝。
“我只是,让一切都提前走上了未来之路。”
对于泠寒的这句话,轻寒觉得自己听懂了一部分,却又好似对这句话之中深藏着的沉重的感情一知半解,不过,这不妨碍轻寒在其中得到了她想要的线索。
不知为何,话问出口之时,轻寒却隐约有了几分不确定:“他身上的时间逆转,是你做的?”
泠寒摇了摇头,说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其一,这不过是那一线天机罢了。”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入局了,甚至,他自己可能就是那个布局者,执棋人。”轻寒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漫不经心,她把玩着手中的茶盏,不再去看泠寒。
泠寒说道:“你很了解他,也很聪明。”
对于这句有些奇怪的夸奖,轻寒没有说什么,了解他吗,轻寒自然是了解的,以他的性子,这局棋若不是他早就知道,若不是他自己便是执棋者,他岂会让自己沦为一颗一无所知的棋子,他只会打乱那局棋,然后重新摆一盘自己的棋局。
“我原本还有很多想问的问题,但是现在,我突然知道没必要问了,因为即便我问了,你也不会回答的,即便回答了,也都是语焉不详的,一知半解有时候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的好,”轻寒看着眼前的人,眼神坚定而凌厉,语气平淡,却有着势在必得的自信,“我会同他一起漂漂亮亮地赢下这局棋,然后,把棋盘掀了。”
泠寒看着眼前的轻寒,不可否认的漂亮,不可否认的魅力, 张扬锐利,意气风发,突然间,泠寒突然明白为什么他们两个能一见如故,能在短短的时间之内便对彼此全权托付。
因为,轻寒和他,真的是很像很像的。
恍然间,泠寒好似便隐约看到了当年的他,神采飞扬,出尘俊逸,心中一片的清净明澈,眼角眉梢尽是一派的无拘与轻狂。
突然,泠寒轻叹了一口气,很轻的一声,轻到本不该被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听到,但是偏偏轻寒听到了,莫名的听到了那声轻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叹息。
于是听到叹息的轻寒抬头看向泠寒,而泠寒则如实说道:“刚刚那一瞬间,突然觉得你和他很像。”
轻寒笑了一声,说不出的意味:“我们本就是一路人,本就相像。”
这回泠寒不说话了,他只是又拨弄了几下琴弦,然后突然说道:“你想不想看看他的过往?”
“看来须弥镜确实是已经在你手中了,”轻寒对此倒是不意外,“只不过,你得暂时借我用用,或者你能直接告诉我,他身体中的那半颗心和那半件法宝到底是怎么回事。”
“放心,须弥镜之后我会留给你的,至于他的那半颗心和半件法器,”泠寒说道,“我不能告诉你,你们要自己去寻找答案。”
对于这个答案,轻寒可以说是毫不意外,她没就没想泠寒会将一切都如实奉告,若是那样,她反倒要怀疑了。
“好吧,那你就把须弥镜留下,你故意因我们过来,不就是这个打算吗。”
若是到了这时候,轻寒再发现不了此行是泠寒故意放出的消息,她便不是能让泠寒都夸一句聪明的明白人了。
就是不知道,溪月知道自己居然在最擅长的领域被人牵着鼻子走了一遭,会是什么心情。
轻寒觉得,碎风厅的弟子们接下来有苦日子受了。
泠寒笑了笑,没有否认,当然也不会承认。
泠寒又问了一遍:“那你到底要不要看他的过往。”
轻寒这回没有丝毫的犹豫便回答道:“当然,我很感兴趣。”
轻寒没有说谎,她确实是颇感兴趣,她对大殷的微明君当真是神往已久了,但架不住他在这方面实在是有些吝啬,除了初遇时和平日偶尔露出的一些属于微明君的威严冷锐,其余时间,他总是把微明君严丝合缝地藏于心底,便是轻寒也轻易窥探不得。
“好,那我们走。”
泠寒握住轻寒带着红丝的那只手的手腕,轻寒先是感觉到手腕处一股异常的灼热,然后周围的桃林急速破碎,最后归于一片安静,果然不过是须弥戒幻化出来的幻境。
泠寒突然不见了身影,轻寒活动了一下手腕,刚刚那股灼热已经消失,只是她手腕处的肌肤上多了一条如同红丝一般的痕迹,殷红如血,细细地缠了手腕一圈。
轻寒确定泠寒不会害自己,他那么做没有任何的好处和理由,虽然暂时不知道这条红线的用途,但是轻寒自体内运转法力,也没发现什么不对,便任由它去了。
她环视了一下四周,是一片空寂,隐约有紫璃玉一般的浅紫色流光不知在何处飘落,影影绰绰照亮了整个空间,而她的脚边,是一条奔流不息的河流。
轻寒顺着河流走着,周围的景色一成不变,如果不是光影的变换,她就以为自己是在原地踏步,不知走了多久,轻寒突然听到了细微的喧哗声,眼前豁然一亮,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睁眼之后,她已身处闹市之中。
街道上十分热闹,贩夫走卒,络绎不绝,千门万户,鳞次栉比,一派的大气恢宏,盛世景象。
轻寒身处其中,这样的市井烟火气是她从未体会过的,她随意地混在人群之中,漫无目的的走着,她想,原来这就是他一直念念不忙的故乡,果真是辉煌美丽,大气磅礴。
“快点快点,一会儿去晚了可就赶不上了。”
“知道了,没想到这么多人都是去明玉楼的。”
“那可不,今日是昭明君的生辰,陛下特意下旨要在明玉楼为昭明君庆生,文武与百姓同乐。”
“是啊,陛下还特意免除了三年的赋税,还有各地开设的粥棚和义诊,都是为了给昭明君祈福。”
“何止,昭明君喜欢牡丹,陛下便在这种天气不知用了法子让十万株牡丹齐放,摆满了整座明玉楼。”
“陛下果然对昭明君极为爱重,陛下素来贤明,便是自己的寿辰也不曾如此大张旗鼓国。”
“别说了,赶紧走吧,一会儿就抢不到好位置了。”
听着身边的交谈之时,轻寒转身看向城中那做恢宏大气的楼阁。
昭明君,轻寒无声呢喃着这个封号,她不会不知道这是谁。
正巧这个时候,轻寒突然听到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她下意识循声望去,两匹浑身青黑,神骏无比的骏马在长街之上肆无忌惮的飞驰着,街上的行人和两侧的商户都纷纷避让,虽然看起来有些狼狈,但又隐约透出几分熟练,看样子,这群公子哥并不是第一次这样长街纵马了。
出身显贵的世家公子们,鲜衣怒马,张扬跋扈,但却又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让人艳羡。
“是徐国公和定西候家的世子爷们,想必也是因为昭明君寿辰紧忙赶回来的。”
“是啊,除了那二位爷,还有谁敢在内城长街之上这般纵马飞驰。”
“行了行了,说够了,就赶紧走吧。”
听着路边行人们的交谈,轻寒也随着他们一同走向明玉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