螣蛇看着眼前的地图，手上习惯性地摩挲上食指，又是摸了一个空，他皱了皱眉，也没停下手中的动作。
洛泱站在螣蛇身侧，她看着眼前这个她再熟悉不过的神君，他已经换下了刚刚那身华美却也冗杂的朝服，换上了一身玄色的窄袖箭袍，这颜色极深极闷，洛泱往日里没见过他穿这种颜色的衣衫，此刻一见，螣蛇倒是真压住了这个颜色，往日里他身上的张扬灿烈好像都被压了下来，一派的沉静从容，是洛泱以往从没有在他身上见过的，那种好像有些过于浓重的冷清和稳重看的洛泱不知为何，觉得心头一震。
螣蛇在看眼前的地图，那是下界那群妖魔占据的高山及其周围百里的地图，绘着其中所有的山脉河流高谷沟壑等地形，可谓精致以及，复杂以及，螣蛇的眼神在上面快速地游走着，并没有长久地停留在一处，也没有按着一般的习惯细看，好似只是随意看着，打发时间，全然没有心里去，但是一旁看着他的洛泱却觉得，不是这样的。
他眉目幽深，神情平静，像寒山深谷之中的一池潭水，平静清冷，任由什么东西都只是轻浅的留于表面，这一刻，洛阳突然觉得螣蛇好像同柏麟帝君一般修了无情道，因为仿若三界的一切都都打动不了他眼神深处的那一份疏冷无情。
洛泱突然觉得刚刚心头那股莫名的情绪又来了，而且这一次更为猛烈，就当她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螣蛇好像是注意到了她的反常，转头冲她看过来。
顿时，光照雪原，天地忽明，洛泱不太清楚要如何形容刚刚那一瞬即逝的感觉，故而，她只看着螣蛇看过来的眼睛，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坦荡清澈，明亮的仿若是螣蛇的火，纯粹热烈。
洛泱突然发现，螣蛇的眉眼，当真生的极好。
“洛泱，洛泱。”
螣蛇看着出神的洛泱，喊了她好几声还没回过神来，他无奈地看了对方一眼，他觉得自己最近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好了。
洛泱终于回过神来：“你叫我？”
“我叫了你好久了，”螣蛇伸手在眼前的地图上用手指随意地划着，“你刚刚在想什么，那么认真？”
“我在想你，”洛泱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在想，你的眉眼生的可真好看。”
螣蛇听了后面一句话，怔愣了一下，继而恍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眉眼，随后摇了摇头，笑道：“这话你去和守静青鱼他们说更合适，尤其是相柳。”
这三个人的眉眼亦都是好看的，而且各有各的风采。
“不一样的，”洛泱听着摇了摇头，“我觉得你的眉眼最好看。”
“好，那就多谢洛泱神君的夸奖了。”螣蛇此时也不在说什么，他对自己的这幅皮囊素来还是颇为自知的。
“谢什么，”守静和青鱼一同进来，正好听到了螣蛇的话，“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青鱼手中拿着一只白玉笛，正在随意把玩，青鱼是鲛人，没有什么厉害的攻击性的法力，故而他便修音律一途，以音律杀人，威力居然也不弱，手中的玉笛正是他的武器，平日里甚少离手，因着刚刚上朝才收了起来。
螣蛇说道：“洛泱夸我生的好看，我正谢谢她呢。”
洛泱扬眉一笑，清丽之中更添了几分娇俏，回道：“不客气。”
青鱼无奈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好似搞不懂他们两个之间是怎么聊到这个话题上的，不过对于自己不懂的事情，青鱼大部分都是不愿深究的，而守静则是认真地打量起了螣蛇，如同那日螣蛇在天池边打量他一样。
“怎么，守静神君看出什么来了？”对于守静这明晃晃的视线，螣蛇要是感觉不到，他不如直接卸甲归田罢了。
“嗯，”守静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洛泱的眼光素来不错。”
青鱼看了他一眼，转了下手中的玉笛，说道：“你倒是两边都不得罪。”
守静笑了笑，这时相柳也进殿了，他同螣蛇一样，换了下朝服，穿了一身绛红色的窄袖箭袍，头戴玉冠，长发半披半束，手上正随意地把玩着一把小巧的匕首，看着到更像是人间那家大户人家的公子哥。
相柳不知道他们刚刚再说什么，只是好奇怎么几个人都眼带笑意，不过现下也不是追问的时候：“走吧，兵马已经点起了。”
螣蛇点了点头：“好。”
守静说道：“万事小心。”
“我知道的，”螣蛇看了一眼守静背后的守静刀，“你也好好养伤。”
“嗯。”
相柳站在螣蛇身后，两个人对面就是军容肃整的两千天兵，‘腾蛇’麾下共有三千天兵，眼前的两千天兵正是其中的一部分，螣蛇刚刚知道的时候，心中感叹，想当年他为了八百亲卫废了多大的事，‘腾蛇’倒好，一出道就是三千天兵，螣蛇打量了一圈这两千天兵，看的出来都是训练极好，装备精良，他略微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相柳，相柳扬眉一笑，颇有些骄傲。
“走吧，早去早回。”
相柳应道：“是。”
两千天兵队列整齐地跟在二人身后，穿过天地结界之时，相柳和螣蛇都已经提前用了聚灵丹，螣蛇感觉到胸口处刚刚那一瞬的沉闷，却也没说什么，神色平静如常。
那群妖怪们所占据的山叫作龙缃山，山势高耸，地势复杂，人迹罕至，四周都是一样的高山峻岭，环绕在龙缃山附近，如同群星拱月，拱卫着龙缃山，连成一片广袤的林海，林海之中各种小路陷阱密布，看上去倒是一片的风平浪静，只是偶有鸟兽飞过，带起几分响动。
螣蛇同相柳凌空而立，看着下面一片郁郁葱葱的林海，螣蛇转头看着相柳，声音玩味：“相柳，发现了吧。”
“也不知是该说他聪明，还是蠢笨，若是聪明，怎么会选这么个易攻难守的地方作为洞府，可若说他蠢笨吧，”相柳以一种眼花缭乱的速度转着他手中那把精巧的匕首，“这周围的阵法结界到也有几分意思。”
是的，阵法。
螣蛇和相柳几乎是一眼就看出了周围山脉上的战法，以天然山脉地势为基础，暗含五行八卦之位，布阵结界，护卫着大半的龙缃山，表面上一眼望过去平静如水，但只要身入阵中，怕就是要有一番折腾了，只是这阵法虽然巧思，但在相柳和螣蛇眼中却依旧粗陋。
“暗含五行八卦之位，设了四个阵眼，又有八个疑阵，真真假假，隐在其中，借了山脉地势，将几座山脉连为一体，攻守兼备，又借山间瘴气在阵中各处设下秘境，这些布置都不算稀奇，有意思的是各处阵法之间的链接和方位布置，虽然稚嫩，但也有几分样子了。”
螣蛇将山中阵法缓缓道来，他的声音平静轻浅，没有任何的情绪，但是听着就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相柳突然抬头看着螣蛇，眼神一扫之前的慵懒和漫不经心，相柳的眼睛生的很好看，眼尾上挑，凌厉而妩媚，只是以往凌厉之气甚重，故而难见妩媚，眼瞳是浅淡的棕色，更添了一分暖意，平日里，相柳的眼神总是散漫的，飘忽的，他看着你，却又好似在看着虚空之中任意的东西，冷淡至极，故而当他难得认真的时候，那双本就美丽的眼睛，更是让人不由得一怔，仿若一座迷魂阵，让人不由得沉沦。
只是，螣蛇却没有这番心思的，他见相柳盯着他，那眼神似曾相识，因为就在不久之前，洛泱好似用过相同的眼神看着他。
螣蛇问道：“这么看我干嘛？”
“只是觉得，”相柳没有移开眼神，他认真起来的时候，眼神凌冽，极有攻击性，神情严肃，更有了几分威严，只是此刻虽然神情认真，眼神深邃，但螣蛇却没有感到什么压迫，“你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好像你们都像同我说这句话，”螣蛇笑了，“我哪里不一样了。”
“说不出来，”相柳是真的不知道，他摩挲着手中匕首的刀背，认真的思考着这个问题，“就是觉得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好像更，成熟了。”
螣蛇笑了一下，可不是嘛，他的过往经历，即便是相柳这种千年神君恐怕也比不上，更别说一看就被保护的很好的‘腾蛇神君’。
“好了，我变没变回去再说，现在除妖为重。”
相柳也知道轻重缓急，也不在纠结自己那一份小小的疑惑，刚刚的认真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还是那份漫不经心的随意，他略微退后一步，施了一礼，规矩严整，语气也是尊敬的：“下令吧，神君。”
螣蛇捏了一个咒，换来了此山的山神，山神看到螣蛇和相柳，立刻躬身行礼，态度极其尊敬。
“免礼，山神，这时唤你是有些事情要问你，你如实回答就是。”
螣蛇神情平淡，声音冷清，举止之间自有一番气度，山神自然不敢不应，只喏喏称是，螣蛇也不浪费时间，直接问道：“周围附近可还有凡人生活？”
“回神君的话，以，以前是有，有几个村，村落的，只是后来这群妖族占山为王，那群村民便都搬走了，便是没走的，也大多都被妖族抓去，此处又地处偏僻，故而现在方圆百里已经杳无人烟了。”
“那群妖族的聚集之地之中，可有关押着的凡人？”
“回神君的话，有，有的，在后山的一处洞穴之中，关押着二十几名凡人，男女都有，日夜有两个小妖看守？”
“最近的城镇离此有多远？”
“回神君的话，大约，大约两三百里？”
“那妖族既然占山为王，想必你也是难逃一劫的，你是如何脱险的？”
“回神君的话，是，是有几位人间的修仙者相救，小神才得以脱险，将此事上报天界。”
“可知是何门派的？”
“回神君的话，是点睛谷和少阳派的弟子。”
“那派离此更近？”
“回神君的话，是少阳派。”
听了山神的回话，螣蛇心中已有打算，他回头看着相柳，吩咐道：“相柳，你找个机灵些的去少阳，让少阳派出些弟子来，尽量不要透露身份。”
相柳亦是聪明人，心思一转就明白了螣蛇的意思，他看了一眼螣蛇，然后转身唤道：“长啸，找个机灵点的去少阳说一声，让他们来接人，别透露身份。”
那个叫长啸的天兵貌不出众，属于那种过眼既忘的类型，身形高壮，出列应了一声，便去找人了。
“相柳，再给我找十八个身手利索些，速度快一点的天兵。”
相柳明白了螣蛇的意思，只是，他看了一眼脚下的林海：“你是打算入阵？”
“是，你在外面佯装破阵，配它们玩玩，早顺便吸引下那些妖族的注意，我入阵寻找阵眼，到时里应外合，破阵便轻而易举，更何况山中还有凡人和修仙者，若是强行破阵，难免波及他们。”
相柳不在意地嘟囔了一声：“波及便波及了。”随即，又正了正神色，虽然好像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正经，但是眼中也带了几分认真，看着螣蛇说，“你入阵自己小心心，我一会儿会攻东，南两个方位的阵点，彼时整个阵法都会被启动，你到时候先找到西北两个阵点，就可以牵制四个阵点，到时候我会配合你一同破阵。”
“这些事还用你教我，”螣蛇拿出刚刚舒窈给的药盒，盒子看着虽小，但里面却内有乾坤，他拿出四个小瓶子递给相柳，“阵法一旦启动，瘴气便会弥散开来，说不准妖族会在其中设下陷阱，以你我法力自然无惧，但是天兵说不定会有的中招，舒窈的药，一会儿分下去。”
相柳接过小瓶应下：“好。”
螣蛇又去看一旁的山神，想了想说道：“一会儿你同本君一起入阵，想必你还记得关押凡人的地方？”
“这……”
山神自然是不愿意在进山的，只是偷偷抬头看了一眼螣蛇，正好触及犀利的眼神，顿时就不敢说话了，只有称是。
相柳看着螣蛇，道：“一切小心。”
螣蛇看着相柳，展眉轻笑，眉眼之中的傲慢自矜让人不禁心神一荡，眉目如画，墨画难描，长身立于日光之下，似松柏临风，风华无双，风姿高卓，惊鸿照影。
这一刻，相柳突然明白，世人眼中的神，该是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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