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偷窥-柔则茹之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柔则茹之作品-话本小说网

白瓦青灰，棕红木料，无尤殿是典型的江南园林式建筑，内藏锦绣，可称一步一景，螣蛇不算是精通这种风雅之事，但他有一位师承有‘七绝’之称的‘天下第一懒散人’的阿兄，自幼耳濡目染，在种种风雅物事之上的造诣却也着实不低，他先前的几处别院庄园，大殷亦算是有名的风雅，也未必就比无尤殿差上多少。

　　宫中多水渠，除了方才那汪温泉，又在宫中东侧，搭了一个水榭，池塘之中种满蓝色芙蕖，小池流水，芙蕖争艳，奇花异草遍布，宫中格局分外秀致，既有清雅的山水芙蕖，亦有富丽的雕梁画栋，江南水乡的精雅玲珑之中不乏古朴底蕴。

　　螣蛇也有些好奇了，这无尤殿是谁花了这番大功夫布置出来的，风雅而不失体面，厚重而不过分沉稳，一看就是没少下心思，也确实是有几分本事，到是确实恰好和了螣蛇的喜好的。

　　螣蛇推门走入书房，书房很大，东侧放着一张檀香木的大案，案上除了随意摆放着的笔墨纸砚等常用之物外，另有一座香炉，白玉香炉，清透温润，样式典雅，炉身上刻着江水纹，一看便知不是凡品。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沉香木的盒子，两个手掌不到的大小，一掌的宽度，看着旁边放着的扁圆木盒，螣蛇猜想，大抵是‘腾蛇’的印鉴和印泥。除此之外，案上此刻还放着一本折子与几页公文，用镇纸压的好好的。

　　大案后面设有一扇紫檀书架，上面几层零零散散放了书籍和竹简，又放了几件把玩观赏的器物，或瓷器，或玉石，或桌屏，倒也风雅，最下面放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红木箱子，没有锁，也不知装的什么东西。

　　书案东边的窗子打开，明媚的阳光丝丝缕缕照进房间，抬头便可看见那棵极为茂密繁盛的梧桐树枝繁叶茂。

　　西墙当中挂着一副水墨山水画，平心而论，画技并不怎么样，起码螣蛇自己便胜他良多，但是意境却是不错的，寥寥几笔，勾勒出高山溪流，自有一番悠远自在。左右两边，各有一副字，字迹一样，定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左边是：夫唯不争，故无尤。

　　右边是：上善若水，水利万物。

　　螣蛇轻声念叨了一遍这两句话，一句大抵就是同他刚刚所想的一样，是这座宫殿名字的由来，一个美好的有些天真的祝福，另一句，也可以说是祝福，但螣蛇却觉得更像是教导。

　　螣蛇看着那两幅字，应该是同宫门前的那块匾额出自同一人之手，只是相较于端正的匾额，这两幅字更像是随意所书，字迹端正之中带了些随适的飘逸，更添潇洒。

　　书房很大，用一面九转的白鹤屏风做了个分隔，螣蛇看着那扇屏风，绣技精湛，屏风上的数只白鹤，姿态各异，有的振翅欲飞，有的低颈饮水，有的梳理羽毛，均都栩栩如生，仿若活物，可见绣娘手艺，屏风所用锦缎，在光之下，各时的颜色不一，此刻是如他发色一般的浅淡金色，如同夕阳映照，极为漂亮，螣蛇想到之前在司命殿看到的一本书简上的记载，心中猜测，这便是云光锦，书上所写，云光锦乃是织女们取玄光月华织造而成的一种锦缎，薄韧紧密，织造不易，且在不同时的阳光映射之下，颜色各异，极为绚丽，七个织女合作，也得半年才得一匹，是个稀罕物，且因其薄韧特性，一般的仙君大多会做成外衫，便算是一件薄甲，又显轻便。

　　绕过屏风，镂空的雕花窗正大开着，微风拂过，便可隐约嗅到池塘之中的芙蕖清香。窗下舍有一塌，木塌下方靠墙处设了一张琴几，此刻空空如也，琴几的左前方又有一张茶几，机上自有一套细腻的白瓷茶具。

　　螣蛇看了一遍书房，处处精美，品味高雅，但是螣蛇本就是看惯世间奢华之人，因此也没什么格外的情绪，只是心中又一次想到，布置此处的人，怕是没少费心思了。

　　走回书架，随意翻看了一下上面的书，俱都是些杂书，而且看上去也不是经常翻阅的样子，螣蛇指尖微动，刚刚从司命殿拿回的几本书便稳稳落在了书架上，成为神仙之后，若说有什么是令他最满意的，也就这些省事的小法术了，隔空取物这种事，以前他也不是做不到，只是没这么轻易不说，还不像这么方便，可操控的范围这么大。

　　螣蛇正在书房里面找找看有没有之前那位‘腾蛇神君’留下的墨宝，以便他日后模仿笔迹，螣蛇拿出书架下方的箱子，箱子不大不小，分量不重，螣蛇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几份同桌上一样的公文，还有一摞摞练字的纸张，正是他如今需要的东西。

　　他先是拿出那几份公文，一一翻看起来，上面共有两份笔迹，一份是朱批——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他先看了‘腾蛇’的批示，要是只论字，还是很不错的，连而不乱，飘逸之中不失规整，看的出来，和朱批的字迹很像，应该是对方一手教导出来的，而螣蛇也终于知道，无尤殿的匾额和书房之中挂着的那副字出于何人之手了。

　　天界能用朱批的只有天帝和柏麟帝君，螣蛇早就探查清楚，天帝常年闲居昆仑，不理俗物，故而如今天界，也只有柏麟帝君有资格用朱批了。

　　螣蛇看着朱批，不禁呢喃着这个最近常常听到的名字：“柏麟帝君。”

　　对于柏麟帝君，他这几日多少也有些了解，与天界而言，是说一不二，高高在上的帝君，但与‘腾蛇’而言，他好似更像是一位亲昵的长辈甚至父亲，此刻螣蛇看着公文上的朱批，字字句句，都是细心详实的引导，将自己的经验，一点点碾开揉碎，事无巨细的倾囊相授，即便是隔着薄薄的纸张，螣蛇依旧能够察觉到对方的细心温柔。

　　螣蛇曾经也是同柏麟帝君身处同样位置的君上，自然不会看不出对方对‘腾蛇’的教导期盼，只是看着柏麟详细的朱批，螣蛇一时有些恍然，他突然想到，他也曾这般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于一人，离开之前，也为那个孩子安排好了日后之路，他的出师考验，便是取代他曾经的老师，他完成的很好，是螣蛇最引以为傲的一个学生。

　　螣蛇看着自己如今空空如也的左手食指，暗啧一声，还是有些不习惯，那枚赔了他十几年的指环，大抵早就在浮玉山中被碾碎了吧，就如同他原本为自己设想的结局一样。

　　收回心神，螣蛇又仔细看了看腾蛇的批示，怎么说呢，确实是聪慧过人，但不免有些天真稚嫩，柏麟帝君显然是和螣蛇想到一处了，柏麟帝君的朱批比腾蛇的批示还要多，一点点的细心引导着腾蛇。

　　螣蛇仔细看了朱批，一时心中闪过了一丝复杂，他发现，这位柏麟帝君的行事想法，同他自己以及他曾经‘效忠’的陛下，都是有几分相似的。

　　他将几份公文一一看过，发现几份公文大概相隔时间都有些远，能明显看出腾蛇的进步，以及处事方式的完善，直到前不久最新的一份公文，批示已经有模有样，进步极多了。

　　公文上除了腾蛇的批示和柏麟帝君的朱批以外，最后都有一个印痕，好像是‘腾蛇’原身，螣蛇看了一眼桌上的沉香木盒，打开一看，里面共有两方玉印，玉是上好的玉料，久握不热，隐约泛着清澈的天青色，却更显清透，螣蛇认出是之前在司命殿中看过记载的西海冰玉，挺稀罕的东西，螣蛇一一拿起来看过，一方工艺精巧，正是‘腾蛇’原身，想来应该是腾蛇的公印，另一方玉印要小上一些，虽然也是上好的玉料，但是雕功明显差了几分，刻的却是简洁的火焰夹杂着流云纹的刻印，看上去简朴有趣，更有几分稚气，应该是腾蛇私印，倒像是十几岁的小孩子故作成熟时的玩具。

　　螣蛇把玉印放回，然后唤道：“来人。”

　　门外传来了仙侍的声音：“神君。”

　　露华本事天河边的一束兰草，受千年灵气滋养，又机缘巧合下得了‘腾蛇神君’的一缕仙气，修成人身，柏麟帝君见此，便指了她来无尤殿伺候。

　　螣蛇抬头看了一眼进来的仙侍，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瓷盏和茶壶，还有一碟糕点，他如今已经基本能自如运用体内的法力，自然也就能一眼看出露华的本身。

　　“研磨。”

　　“是。”

　　露华把手中的托盘放到一边，先是倒了杯水奉给螣蛇，螣蛇接过抿了一口，果不其然，和之前一样，是蜂蜜水，甜滋滋的味道，放在民间都是哄小孩子的。

　　螣蛇方才第一口喝到的时候，怔愣了一下，一是因为他之前在司命殿看过书简记载，知道天界之人即便是如同露华，素衣般的仙侍亦是不需食物果腹的，故而天界的食物大多都是如水一般的无滋无味，不过倒是都会附着些灵力，对于一些还未化形的仙灵，倒是有几分益处。二也是有些哭笑不得，这种民间哄小孩子的方法，螣蛇之前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用到自己身上。再就是，螣蛇也确实已经很久，没有尝出滋味了，再精致的珍馐美馔与他而言也都是味如嚼蜡。

　　螣蛇抿了一口蜂蜜水，便将手中的瓷盏放下了，然后又拿去了一块糕点，果然，也是甜的，螣蛇之前饮食清淡，素来不爱甜食，而今得了‘腾蛇’这幅仙体不再需要食物裹腹，对于这些东西就更什么兴趣了，故而只尝了一口便放下了。

　　露华看起来是专门侍候笔墨的，在螣蛇喝水的时候，已经从后面拿了香饵，放入桌上的香炉之中，螣蛇鼻尖轻嗅，发现并非是什么名贵的龙檀沉麝，而是极清新的一股花木清香，轻轻浅浅，极为自然。

　　整套做起来轻车熟路，也很安静，螣蛇早就发现无尤殿的仙侍都是极为安静守礼的人，如果不是他主动搭话，一个个的都不是会多言的人。

　　螣蛇拿了支笔在手中把玩，然后好似随口说道：“对了，青鱼是什么时候来的？”

　　“大约是在神君回来前的一个时辰吧，青鱼神君等了您一个时辰，见您没有回来，而且他好像还与相柳神君有事，故而留下折子和公文就走了，哪想到他一走，神君您就回来了。”

　　“那还真是不巧了，”螣蛇看着手中的笔，懒散地附和了一句，“他还有说什么吗？”

　　“没有，应该是同往常一样就好。”

　　螣蛇笑了笑，他看露华的墨也磨的差不多了，却并不蘸墨，只是继续放在指间随意地转着，他看着桌上的公文，好像颇为头疼的样子，啧了一声：“他该不是气本君平日里当个甩手掌柜，如今故意拿了一大堆公文来报复本君吧。”

　　“以青鱼神君的性子自然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话音甫落，螣蛇手间转笔的动作一顿，听着这句略带维护的话，他抬头看了一眼露华，神色玩味，眼神看似含笑，其实内里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渊，不过露华是看不出的，她正为自己刚刚的失言而懊恼，好在今日只有‘腾蛇神君’在此。

　　露华正准备开口请罪的时候，螣蛇却先他一步开口，语气调侃：“哦，你还真是好了解他呀。”

　　打趣的意味实在是太明显了，露华不禁有些羞红了脸。

　　“神君。”

　　“好了好了，天界也没规定神仙之间不能相恋不是，翩翩公子，淑女好逑，正常事。”

　　“神君，”被这么一打趣，露华的脸更红了，不像兰草，更像玫瑰了，“您乱用的什么诗词啊。”

　　螣蛇只是笑了笑，然后又说：“只是为什么喜欢青鱼啊，相柳他们不好吗？”

　　“几位神君自然都是极为优秀的。”

　　螣蛇颇为自恋地说道：“那是，也不看看他们是谁的麾下。”

　　露华也只是笑了笑，这时候，螣蛇又说道：“那你倒说说相柳他们那里优秀了？”

　　“相柳神君才华出众，青鱼神君温润如玉，还有洛泱仙君，虽然婢子从未见过洛泱仙君，但是听说洛仙君卓尔不群，修为高深，是个很厉害的仙子呢。”

　　相柳，青鱼，洛泱。

　　这三个人的名字，之前螣蛇就在司命殿的神谱之中见过了，也知道了他们的来历，知道他们在自己麾下。

　　只是，露华还差一个没说。

　　螣蛇问道：“那守静呢，你觉得他怎么样？”

　　露华这次沉默良久，只说道：“守静仙君，很强。”

　　螣蛇看露华那样子，便知道她实在是想不出其他的说辞了，麾下四将，螣蛇最好奇的就是这个守静仙君，螣蛇看过神谱，上面对守静的出身经历有详细的记载，也正是因为看过记载，螣蛇才对他有了几分好奇，无他，实在是因为，他们两个，在某方面实在是太像了。

　　“行了，你先下去吧。”

　　知道已经从露华这里得不到什么消息了，便直接让他下去了。

　　“婢子告退。”

　　露华退下之后，螣蛇看着今日的公文，他如今已熟悉了‘腾蛇’的处事方法和字迹，心中大概有了推算，他看东西素来是极快的，只看有用切实的东西，对那些繁杂的赞美推却之词没什么兴趣，但螣蛇也几乎是立即发现，这份公文，简洁利落，一字一句都只说有用的东西，而且措辞直接干脆，没那么多无用的废话，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咄咄逼人，平常小事都已经自行果断过了，几件需要‘腾蛇’点头的事情，公文之中也已经有了方法，真的只要他点头就行，极好的拿捏了其中的分寸，并无逾越之处。

　　看的螣蛇实在是省心至极，他心中不禁有些感叹，要是他之前的下属都这么省事，他不知要省多少力气。

　　不过螣蛇想到刚刚看的那几份时间久一点的公文，字迹出自同一人之手，但却远没有如今的简洁明了，想来这位青鱼神君也是一点点磨炼出来的。

　　处理政务这方面是螣蛇的老本行，如今‘腾蛇’的这些事务在他眼中如同孩子过家家一般简单，对于青鱼提出的解决法子，他不是没有更好，更省事的，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可没忘记如今自己是‘腾蛇神君’，并不想引人注目，所以只按着青鱼的法子批示，更是简单，两炷香不到的时间，就完成了。

　　螣蛇将公文收好，正要起身的时候，突然身形极为细微的一顿，然后神色如常去身后书架上拿了他刚刚从司命殿拿回的书翻看着，也不做回椅子，自是倚着书架而站，懒洋洋的惬意样子，右手捧书，左手垂于身下。

　　又过了一炷香，螣蛇突然合上手中的书，然后抬头看着虚空之中的一点，神情冷肃，眼神如山间寒潭，凛冽而深邃。

　　刚刚，有人偷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