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羡慢慢走到与蓝忘机约定的会合地点。灯火寥落，夜行无人。不须张望，那道白衣身影就站在长街尽头，微微低着头，一动不动。
夜无羡还没出声招呼，蓝忘机一抬头，便看见了他。对峙片刻，沉着面朝他走来。
不知为什么，夜无羡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他似乎在蓝忘机眼底看到了鲜红的血丝。不得不说……蓝湛这幅神情，着实有些可怕。
夜无羡这一愣神，一时间没掩饰好自己的气息。
蓝忘机神色一变，抢上前来，紧紧地握住夜无羡的手腕，道：“你怎么了？”
“我……”夜无羡回神，道：“我无事。”
蓝忘机却不信他的话，道：“你气息不稳，似是重伤。”
夜无羡闪过一丝错愕，他身为天族，灵力何等雄厚，身上的气息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随便便觉察出来。
他低下头，之前取下了凤凰簪放于胸口，此时长发散下，隐隐的遮住了他的脸色，轻声道：“我无事，只是刚刚办了一些事罢了，先去审问，把石堡的事情解决了吧。”
蓝忘机站在他身旁，听他这么说，神色一暗，出声道：“夜离。”
夜无羡身形顿了顿，应道：“什么事？”
“你，别走了。”
“……”夜无羡颇有些错愕的看向蓝忘机，心头上的伤口依旧传来阵阵疼痛，不过夜无羡从始至终，不发一言，倒是与常人无异，走路这种事，当然不在话下。
他带着几分疑惑，道：“不走？”
蓝忘机静静地看着他，走到他的身前，道：“我背你。”
夜无羡带着几分惊诧：“你……背我？”
他定了定神，拒绝道：“不必了，我没有那么柔弱，再说了，大男人也要人背，不好看的。”
蓝忘机道：“不好看吗？”
夜无羡敛眉，道：“嗯。”
默然片刻，蓝忘机道：“可你也背过我的。”
夜无羡道：“什么时候？我怎么不记得。”
蓝忘机淡淡地道：“你从来不记得这些。”
“……”
夜无羡沉默片刻，道：“反正，不背。”
蓝忘机问道：“真的不要背？”
夜无羡斩钉截铁道：“不背。”
两人相对站了片刻，忽然，蓝忘机一手环上他的背，微微附身，另一手去抄他的膝弯。
一抄便抄了起来，把夜无羡整个人都悬空抱在了手臂中。
夜无羡一惊，错愕的睁大眼睛，手足无措的待在蓝忘机的怀里，怎么也没料到“不背”的下场是这个，他转头去看蓝忘机的脸，刚要挣脱，却看到了蓝忘机在月光下俊朗的面孔，一时之间为其所惊艳，再加上他思绪本就有些混乱，竟是愣愣的待在蓝忘机怀中。
他大脑一时当机，就这么被蓝忘机抱了一路，也不知要干什么。
蓝忘机见他迷茫的神色，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
他抱着夜无羡进入客栈，除了大堂柜台的伙计喷了一口水，没什么围观者作出太出格的举动。
他们来到房门前，夜无羡才缓过神来，道：“放……放我下来……”
话音未落，蓝忘机便做了一个很失礼仪的举动。这也许是他目前为止的人生中第一次做这种粗鲁的举动。
他抱着夜无羡，踢开了门。
两扇门一弹开，扭扭捏捏坐在里面的人立刻哭道：“含光君，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
待看清门外两人是用什么姿势进来的之后，他目光呆滞地勉强接完了最后一句：“……我真的不知道。”
果真是“一问三不知”。
蓝忘机恍若未见，把夜无羡抱进门来，放到席子上。聂怀桑只觉惨不忍睹，立刻展开折扇，挡住自己的脸，表示“非礼勿视”。
夜无羡刚刚着地，神情未缓，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被公主抱了！
他！堂堂天族太子，鬼界鬼君，就这么被公！主！抱！了！
夜无羡双手一抖，一旁的桌子就在夜无羡的手下当场化成了一片粉末，碎成了渣渣。
聂怀桑目瞪口呆，双手一抖，连扇子也没拿稳，直接掉到了地上。
完了，我不会被灭口吧！
夜无羡这才缓过来，看着一旁被自己拍成了灰的桌子，陷入一阵沉默，随后若无其事的抬头，默默拿出一杯茶，喝了两口，示意蓝忘机审问。
夜无羡看着聂怀桑，深感神奇。
他这位昔年同窗，这么多年也没多大变化。当年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一副可任意揉捏的温顺眉目，一身行头品味颇佳，必然花了不少心思在这上面。说他是位玄门仙首，却不如说他是个闲人。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佩着长刀也不似家主。
想当初小聂刚正不阿，五大三粗，成天拿着把长刀在那砍来砍去，沉迷舞刀，不可自拔，他看着都累，又是怎么生出这么文绉绉的后辈，莫非真的是应了他当初的话，否极泰来？
他死不承认，蓝忘机便把黑鬃灵犬咬下来的那篇衣料放到了桌面上。聂怀桑捂了捂他缺了一片的袖子，愁云惨淡地道：“我只是恰好路过。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夜无羡放下茶盏，道了两个字：“刀灵。”
聂怀桑一愣，在看着夜无羡一脸明了的神色，咬了咬牙，想来是无法在瞒下去了。
他自暴自弃一般地道：“……那根本不是什么吃人堡。那……那是我家的祖坟！”
夜无羡神色带上几分差异：“祖坟？”
聂怀桑哭丧着脸道：“含光君，在我说之前，你能不能发一个誓，看在两家世交、我大哥又与你大哥结义过的份上，接下来无论我说什么，你……还有你旁边这位，都千万不能传出去。万一日后捅出去了，两位也帮我说几句话，做个见证。你向来最守信用，你只要发誓，我就相信。”
蓝忘机道：“如你所愿。”
夜无羡道：“它没有吃过人？”
聂怀桑咬牙，老老实实道：“……吃过的。”
他立刻补充：“可是，只有一次！而且主要的错不在我们家，而且已经是在几十年前了。行路岭上吃人堡的传闻，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流传的。我……我只是煽风点火，把谣言放大了几倍而已。”
蓝忘机礼貌地道：“愿闻其详。”
他往那里一坐，这句话威力简直有如恐吓，聂怀桑便磨磨蹭蹭开始交代了。
他道：“含光君，你们知道，我们聂家与其他仙门世家不同。因为立家先祖是一位屠夫，别家都是修仙剑，而我们家，修的是刀道。”
此事并非秘密。清河聂氏连家纹都是面目狰狞、似犬似彘的兽头纹。聂怀桑接着道：“因为修炼之道与别家不同，立家先祖又是屠夫出身，难免血光。我们历代家主的佩刀，戾气和杀气都极重。每一位家主，几乎都是走火入魔，暴体横死。而他们性情暴躁，也与此也有很大的关系。”
比如聂怀桑的大哥聂明玦。这位年轻的仙首与蓝曦臣、金光瑶是结义兄弟，赤锋尊雷厉风行，威严有度；泽芜君温润如玉，品性高洁；敛芳尊八面玲珑，狡慧敏锐。三人于射日之征中结义，各有佳话流传，后被众家并称三尊。可聂明玦却在风头正盛之时，在一个重要的盛会上走火入魔暴血身亡，当日与会者更有不少被他发狂时追砍受伤。一世威名，落得如此下场。
聂怀桑必然是想到了他的大哥，神情一阵低落，又道：“……在这些家主们生前，他们佩刀的躁动尚能由主人压制。可在主人死亡之后，它们无人管制，就会变成一把凶器。”
夜无羡神色凝重。
聂怀桑忙道：“我们家的刀斩杀怨鬼凶灵、妖兽魔怪一辈子，如果没有这些东西给它除，它就要自己作祟，搅得家里不得安生。刀灵只认定一个主人，不能为旁人所用。我们这些后人，又不能把刀熔了。一来对先人不敬，二来熔了也未定能解决。”
夜无羡评价道：“大爷。”
聂怀桑道：“可不是。跟随诸位列祖列宗披荆斩棘、寻仙问道过的刀，本来就是大爷。”
夜无羡神色有几分晦暗，当年小聂以刀入道，创立功法已是不易，本来还想让他帮忙修改，只是他当初走的匆忙，未能帮其将刀法完善，这么多年来清河聂氏怕是一直为其所困扰。
聂怀桑继续道：“随着家主的修炼一代比一代精进，这个问题也一代比一代严重。直到我家第六代家主，想出了一个办法。”
“吃人堡？”
聂怀桑道：“不不，虽然有联系，但一开始并没有想到这个办法。这位六代家主是这么做的。他给他父亲和爷爷的刀，打了两幅棺材，挖了一座陵墓。在陵墓里没有放什么贵重宝物，却放置了数百具即将尸变凶化的死尸。”
蓝忘机微微皱眉，聂怀桑吓得立刻道：“含光君，你听我解释！这些尸体不是我们家的人杀的啊！是千辛万苦从各地搜罗收集来的！还有不少是重金买的。六代家主说了，这些刀灵想与邪祟争斗，那么就给邪祟让它们争斗不休。这些即将尸变的尸体和刀棺一同下葬，就是把它们当作刀灵的陪葬品。刀灵会压制死尸的尸变，而同时这些尸体也能缓解刀灵的需求和狂气，此消彼长，维持现状，相互制衡。靠着这个法子，才换来了后人几代的安宁。”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