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这一日天还未亮，解九送吴老狗出了天津城，往张启山驻军方向驶，直到行驶至汽车不好走的地方才下了车，吴老狗这才发现解九的汽车是改装过的，后座的座椅可以卸下来，解九从里拿出几把最新制式的德国制造的冲锋枪和几把崭新的勃朗宁以及一堆子弹交给吴老狗等人。

　　吴老狗惊讶道：“深藏不露啊九爷！这你都搞得到！”

　　解九一本正经道：“这条路是最安全的，如果有驻军盘问，高文盛会处理的。”

　　高文盛是解九的人，解九派了几个人护送吴老狗等人去张启山军营。

　　吴老狗穿着一件轻薄的米色棉麻长袖衬衫和军绿工装长裤及短靴，接过高文盛给的帆布包，斜垮在背后，里头放着一把冲锋枪和几件换洗衣物及水壶干粮，看了看远处的薛恒等人，小声问道：“我还没问你在这边儿做什么生意呢，方便说吗？不方便就不说。”

　　解九不对他隐瞒，面容平静道：“军火。”

　　吴老狗手一抖，声音不禁拔高：“乖乖！你家老爷子野心这么大？”

　　解九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

　　吴老狗捂着嘴：“你放心，我嘴严，不会瞎说的！”

　　“我这边儿事要是及时处理完了，我跟你的伙计一起去佛爷那儿。”

　　吴老狗知道他很忙，晚上一回家就不停接电话，于是把他往汽车赶：“你专心处理你的事儿去！你就在天津待着，我办好事儿了就去你家。”

　　吴老狗裤腰里藏着勃朗宁，小腿上还别了一把匕首——正是得了尤筑清的真传，尤筑清那把匕首随着野猪掉落崖底，他从天津回长沙之前便搜罗了一把锋利的作战匕首送给吴老狗。

　　吴老狗等人牵过解九给准备好的马匹，趁着太阳还没冒出头，一行人翻身上了马往前奔去。行了几个小时后太阳悬在了头顶上，马匹的速度也降了下来。

　　“下来休息一下！”

　　吴老狗抬腿跳下马，把马儿牵到路边阴凉处吃草休息，算上解九派的人，一行十个人纷纷落地休息，吴老狗忘了买帽子，脸早就被太阳晒得通红，高文盛十分贴心的拿出扇子为吴老狗扇风，吴老狗靠在树上有气无力道：“我好久没在大夏天时在外面待这么久了！”

　　高文盛又掏出水壶拧开瓶盖递给吴老狗，吴老狗接过水壶仰头灌了一口，道：“还有多久？”

　　高文盛看了看四周的景象：“额......才走了一半不到。”

　　吴老狗眉毛立起，一拍腿站起身：“妈的，走！”

　　在下午三点多时进入了一个县城吃了一顿不中不晚的饭，吴老狗在街边的店铺买了一顶草帽戴上，慢悠悠的骑着马出城门，再过三个多小时就能到达张启山的地盘了，他此时完全的放松了下来，身上的帆布包早就挂到了马鞍边上。

　　他摸了一根烟卷点燃，一手牵着缰绳，一手夹着烟卷弹着烟灰，远处行驶来几辆汽车，汽车后跟着一大队身着黄绿色军服的队伍正在往他们的方向行过来，高文盛叫住吴老狗：“五爷，我们下马，在旁边等他们先过去。”

　　吴老狗叼着烟翻身下了马，牵着马走到路边等着，小声的对高文盛道：“他们也挺不容易的，这么热的天还得穿这么严实的军装。”

　　高文盛点点头回答道：“是的，他们应该是去了北平参加会议才回来。”

　　三辆汽车经过吴老狗等人突然在城门中间停下，中间一辆汽车的后排车门一下子被推开，一个身着将校军服的人一甩帽子给身后的副官，高文盛迎了上去：“赵旅长回来了！赵旅长好！”

　　“哦，原来是高经理呀！这是来干嘛来了？”

　　高文盛挂着职业微笑：“您叫我小高就行，我们途经贵县，正准备走的。”

　　听到那赵旅长声音的吴老狗眉心一跳，心中突突的，眼珠一转，斜斜的朝发出声音的人望去——这声音正是当初在山垭寨的赵全！

　　赵全如今已经不叫赵全了，他改了名字，现在叫做赵祁舒。张启山当初没有对山垭寨赶尽杀绝，剩下来的人溃不成军，很大一部分自愿入了张启山的队伍，或沈师长的队伍，只有少部分自谋生路去了。赵全跟了沈师长，没多久就谋上了一个旅长的位置，如今刚到这处，入驻这县内还没多久。

　　赵祁舒往城门外走了几步：“这些人也是你的人？”

　　“是的，是我下属，都是些年纪小的新人，不怎么懂礼数。”高文盛赶紧跟上，然后对站在一旁的人喊道：“赶紧给赵旅长行礼！”

　　赵祁舒的顶头上司，严振云严司令如今也是解九的顾客之一，在解九那购得不少先进装备，解家这生意早就开始部署了，如今成了华北地区最大的军火商，在许多平津大人物及高级军官中是有很大的面子的。但严司令手下这赵旅长不太好相与，他性情乖张古怪，治军手段十分暴戾，高文盛不敢轻易怠慢。

　　吴老狗、薛恒还有几个保镖纷纷对赵祁舒鞠躬。

　　“戴帽子的，抬头！”

　　吴老狗躬着身不动，心道戴帽子的也不止我一个，直到眼前出现一双皮鞋，上方传来声音：“抬头。”

　　吴老狗还是对他有些莫名的发憷，虽然他并没对他怎么样，说来说去反而他还救过他——这是听尤筑清说的，打了野猪几枪，如果不是他打地那几枪，那野猪指不定能把他活活拖死。

　　不过当初并没与他交恶，吴老狗摸不清他想做什么，只得直起身拿下帽子捏在手里，定定的看着跟自己目光平视的赵旅长：“好久不见，谢谢你救过我。”

　　高文盛摸不清状况，疑惑道：“赵旅长，你们认识？”

　　赵祁舒充耳不闻，仿佛不敢相信似的，怔愣了片刻，随后一把抓住吴老狗的手臂：“小五，真的是你！”

　　赵祁舒只顾吴老狗，扯住他的手臂转身就想往城门里走，吴老狗如今早已不是那个能任人随意拉扯的瘦弱小身板了，他认为自己和赵祁舒并不熟，而如今对方人多势众，他也不敢随意甩脸，只得任他扯住自己的胳膊，随着他走了两步后然后站着不动了：“赵旅长要带我去哪里？”

　　赵祁舒现在并不想对他动粗，他现在是有身份的人，不用小心的把吴老狗藏在屋里，生怕被其他土匪发现夺去他的心爱之物了。赵祁舒转过身握住他空着的手，笑意盈盈道：“我带你去逛逛，等会儿再吃个饭。”

　　赵祁舒一如几年前那样，现在衣食住行都很好，脸颊丰润有肉面若桃花，整个人的气质也没有以前那样阴沉了。这是吴老狗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下看他，只觉得这人生的实在是漂亮！

　　吴老狗垂下眼眸：“赵旅长，谢谢您的好意，我还有事要办。”

　　赵祁舒不为所动道：“让他们去办！”

　　高文盛出声道：“赵旅长，我们老板让我们去办事儿，不能耽搁。”

　　赵祁舒这才转过脸：“他是你下属？”

　　高文盛一点头：“是。”

　　“放你娘的屁！”赵祁舒冷笑道，然后凑近吴老狗道：“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我打听过了。”

　　吴老狗这才抬起眼皮看向他：“赵旅长既然知道，那就让我走，我拖不得时间！到时我派人来给您送谢礼。”

　　“我什么都不要，就要你留下！”

　　“不行！我有事。”

　　如此来回拉扯了几句，赵祁舒失去了耐性，他甩下吴老狗的手，向后退了一步，按着腰间的枪，声音不大，一字一句道：“你今天敢走，我就把他们全杀了。”

　　高文盛等几人听了这句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们曾有幸见识过这赵旅长的手段！

　　吴老狗也知道他不是说说而已，站了片刻后沉下一张脸，迈着大步越过赵祁舒就朝县城内走，头也不回道：“把他们带进来！明天你要是不让我们走我就杀了你！”

　　“你个——”

　　赵祁舒的副官听了这话正想骂他，谁知赵祁舒面带微笑的抬手止住他的话头，然后快步跟上了吴老狗：“好，明天走，明天我让人送你们！”

　　吴老狗刚到天津之时已派人发了电报给张启山，得知张启山前段时间就去了北平，还未能回来，就这几日就回来。如今都已离张启山驻军不远了，倒也是不急着赶路了。

　　吴老狗满怀戒备的跟去了赵祁舒的大宅，卫士按照惯例的想搜吴老狗的身，吴老狗背着手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赵祁舒，赵祁舒便没让人搜身。

　　赵宅是曾经的县衙大宅，整个都是古色古香的建筑，屋内的家具则是西式的，会客厅没有安装冷气，只有几台电风扇吹着，镂空雕花的木门全部敞开，吴老狗在走进来时不动声色的观察了宅院的结构并默记下路线，以备他突然翻脸自己能有一线生机。

　　赵祁舒匆匆洗了澡换了身轻薄的短袖衬衫和长裤，给吴老狗倒了一杯凉茶：“小五，你饿不饿？”

　　才吃过饭没有多久，吴老狗此时一点儿也不饿，接过水杯放在一边的矮桌上，恢复了平静的模样，有问有答道：“不饿，刚刚吃过了。”

　　“好，那等你饿了我再让人开饭。”

　　然后赵祁舒拖来凳子坐在吴老狗面前，双手拉过吴老狗的手，低下头细细的研究。吴老狗冷不丁的问了一句：“你晚上会不会趁机绑我？”

　　赵祁舒的动作一顿，然后抬起头笑了：“只要你不要连夜偷跑。”

　　吴老狗抽出手，弯腰解开鞋带翻下靴筒把裤腿往上一提了一截：“被你那脚镣弄的。”

　　当时被脚镣磨去了皮肉见了骨，左脚腕一圈长出的新肉形成了一圈红红的印记，赵祁舒刚想伸手去触碰，吴老狗弯下腰把靴筒拉起重新系上鞋带。

　　“疼不疼？”

　　吴老狗面色平静的一点头：“疼，阴雨天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