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婷 小美人鱼.
流下的不是珍珠，不过是普通的，带着海盐味的，令她不再沉默的眼泪。
——题记
她不过是选择大半夜出来透透气，却似乎有着意外发现。
敌对公司的压力加上父亲的施压都让殷灵快喘不过气来，打完最后一个句号后，夜已深得与那黑色无异。
压在心头的烦闷使得要强的她更是感到苦恼，当然，更多的是那种仿佛坠进深渊的无助感。
街上的路灯依旧与八点一般明亮无差，变得只是街上人数的多少，稀稀疏疏，大多都在忙着奔波回家。
江边小路的树也被政府安上了灯管，为这一望无际的黑暗添上一抹亮黄，暖色与冷色交织在一起，给人们以最强烈的视觉冲击。
而殷灵就独自走在这铺满鹅卵石的小道上，路面上的小石块被她漫不经心地踢起，随即飞入不远处的江面，再无踪迹。
虽是算不上大的江河，但也有着暗浪在其中翻腾，一次一次地撞上岸上的礁石。
宛若在大海一般。
殷灵闭上了眼睛，她站得离江算不上近，无论江浪再如何咆哮，到她脚边时也仅剩冲涌上来却又很快退去的江水。
翻涌的浪声却是突然在她的耳中突然放大，浓厚的咸味充斥了整个鼻腔。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这里不过是江边，不应该有着大海的味道，但此刻的海盐味，却是在她的身边萦绕，久久没有散去。
浪花却是在刹那间嘶喊得更加猛烈，原本温和的微风也开始咆哮起来——她有些站不住脚了。高高挂起的明月竟是被零散的乌云遮得严严实实，再不见踪影。
算不上明亮的江边似是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她的脚却是被施了魔法一般，不能动弹。
直到那个黑影上了岸，她才恍然回神过来，虽是心中的害怕占着多数，但她的好奇心似乎更胜一筹。
她壮着胆子，缓缓地走上前，风依旧在怒吼，扑面而来的浪花将她的衣襟打湿，乌云仍是漫无目的地飘飞着，身后的月光挣扎着发出光芒，稀稀碎碎地穿过薄弱的黑云，给暗黑的江边撒下点点亮光。
那黑影却是没有站起来，匍匐般的动作让它无法行动迅速。
那大概是只鱼吧。殷灵想道，毕竟作为无神论者，她可不相信什么妖魔鬼怪。
继续向前，与那黑影的距离越来越近，黑暗却也是越来越深，明明似乎就是近在咫尺，她却还是看不清眼前的黑影。
直到她真正地走到那个黑影的面前——一切的事物都安静下来：猖狂的浪花不再席卷，再上岸只有平静的江水；暴怒的狂风不再呼啸，连最初的扑面凉风最后也消失殆尽；爱玩恶作剧的黑云却也是被微风吹散，背后圆润的月亮终于是漏了出来，真正算得上明亮的月光不再害羞，将那黑影照亮。
她愣住了。虽是早已在心中设想会是什么样的鱼，但眼前的这般状况是她从未见过的，大脑飞速运转，不多时便想出该如何称呼眼前的东西。
美人鱼。
上半身是人的躯体，酮体早被成对的贝壳遮掩住，下半身却没有正常人的双腿，取而代之的是带着鱼鳍的漂亮尾巴。
这不是她惊讶的最主要的原因。
在乌云飘散的那一瞬间，黑影的脸庞，最先展露在她的眼前：
算不上肥胖的脸庞出现在眼前，却是看起来好捏极了，粉红的长发更是瞩目，即使沾上江水却也不是这幅画卷的败笔，嫩红的嘴唇宛若樱桃鲜嫩多汁，似乎轻轻咬上一口便会芳香传开，双耳许是因为江水的冷冽，而显得有些许的通红。
最令人移不开眼的，是那双眨巴着的眼睛，有着异于常人的粉红色，与被沾湿的秀发交相辉映，星星不知何时亮了起来，也可能一直都是暗着的，但面前人鱼的眼中，却是闪着星光。
她似乎在那一刻沉沦。
黑夜的寂静在此时无限放大，传入耳中的只有微微扑腾的海浪以及微弱的呼吸声。
直到人鱼的眼睛开始渐渐下垂，粉红瞳孔中的星光也开始黯然下来，大致是夜色过深，困意实在抵挡不住，便是在家族千叮嘱万叮咛不要靠近的人类面前轻轻磕起了睡。
毕竟在月光照到眼前人类的脸颊那时，她便早已是心甘情愿地成为那人的掌中之物了。
房屋间仅剩不多的灯光也一一黯淡，巨大的楼房宛如张口的巨兽，想要将人吞噬，笔直而孤独的路灯将一切事物拉长影子，平添一份孤独寂寥。
这些事物中自然少不了殷灵，许是因为自己身处地方实在算不上发达，也许是因为这处的夜晚实在过于凄寒，诺大的街道，竟是只有她自己一人。
以及她背上的美人鱼。
她大可以将这条人鱼直接丢在那任由她自生自灭，但肩上人鱼姣好的面容却还是让她动了恻隐之心。
呼吸时吹出的热气尽数扑到她的脸上，将殷灵白净的脸庞染成绯红，就连耳根也没能幸免，照例被这淡红的颜料抹上，露出一片不大鲜艳的粉红色，温暖的路灯将这少女的脸红映得更加暧昧，让她在不自知中，动了心。
厚重的大门并没有上锁，转动把手便可将它打开，房内的装饰简洁而朴素，床上的娃娃却是这和谐景面中的一个不大协调。
浴室中的水龙头被打开，殷灵伸出手，水温竟是如那江水一般，冷得刺骨，却在泡久后有着独特的温暖。
心中祈望怀中的小美人鱼能适应这一汪温水，手中的动作不由得轻柔起来，不多时，浴缸中的水位便上升了些许。
长长的睫毛再次扑腾起来，粉嫩的瞳孔再次睁开，红唇轻启，便是好听的嗓音，宛若吟唱的海妖，扰人心智。
“是你救了我吗。”
仿佛老套电视剧的问话，殷灵在此时却很吃这一套，本想嗤之以鼻的话语脱口却是转为了有些结巴的话语。
“嗯，”刚应完的殷灵才意识到自己不久前背起的人鱼，竟是连晕倒也那般的好看，“你……是美人鱼吗。”
答案似乎太过显而易见，不过眼前的人鱼却是笑着露出好看的虎牙，为精致的脸庞再加一笔，“也不是全部的人类都是坏蛋呀。”
一人一鱼便在这算不上宽敞的浴室，忘掉各自的烦恼，就似多年老友重逢，畅谈整晚。
殷灵对于自己突然的话痨有点惊讶，不过也顾不上那么多，与眼前这位认识不久，但却对她有点动心的人鱼小姐继续叨叨不休说个不停。
敌对公司的产品创新而富有实用性，殷灵虽是也没有依照传统，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比这更好的创意，父亲的施压不过是老套剧情中的让她三天给出完美的方案。
婷婷，也就是眼前人鱼动听的名字。人鱼一族靠着发达的肺部在海洋生活，个把月才浮出海面呼吸空气，不幸的是，海上的恶劣气候将她吹得不知归路，不知如何，游着游着，岸上远处美人的身影让她误认为找到同类，可如今醒来，才发现自己已然闯进了族人口中不可接触的人类世界。
她隐瞒了什么。
特殊的肺部使得人鱼一族可以在水中交流，拥有着异于常世的法术可以使得双腿与鱼尾互相交换，只不过极少使用。
婷婷所使用的法术，是族中颇有声望，拥有着预知未来的女巫教授予她的，女巫脸上沉重的神色，烙印在她无邪的眼眸中。
不过法术有着限制，以及，一点点的副作用。
“走吧。”眉眼的笑意洋溢出来，婷婷穿戴好鞋子，肩上的挎包随着她的动作一摆一动，向着殷灵发出邀请。
以“人类世界很好玩，想呆久一点”为理由，婷婷留了下来，不过那只是其中一个。
她喜欢在殷灵熟睡时端详眼前人的脸庞，喜欢在那人烹饪时轻轻探头看她认真的模样，喜欢陪着那人一起端坐在电视机前，等着最新的肥皂剧结局。
“嗯。”好听的声音打断了沉思，婷婷也只是笑笑，将这思绪暂且封存，自然不过地挽起了那人的手。
人类世界新奇而又简单，几乎所有东西都可以归结成最根本的东西，粗暴地理解对于婷婷来说不失为一个好方法，比如面前的这个东西。
大头照相机。
大头照相机＝照相机＝手机。这样就很方便理解了呢！
“这个，可以留做纪念哦。”殷灵笑着说道，眼前人鱼的一头雾水看起来好玩极了，就像乳牙未长齐的小孩对于新鲜事物的好奇。
咔嚓。
不仅仅是照相机按下快门的声音。
粉色头发的女孩似乎对这并不是非常满意，吐着舌头抱怨可以拍的更好，腰包中早就悄悄拿了另一份的照片。
打闹中就已经走到了楼下颇有盛名的雪糕店，对于小美人鱼来说有是另一样的新鲜事物，剥开包装纸的轻轻咬下一口却是觉得整个牙关充满了凉意，抱着不能浪费的理念婷婷勉强吞了下去，带来的清新凉爽的后劲让她忘了冰棍对她曾经的不友好。
带有奶香味的雪糕不知何时沾染上了粉发女孩的鼻尖，白白的一小块不仅显眼也更诱人，殷灵心里正暗笑她的傻，却也是已经伸出了手为她抹去这鼻尖的雪精灵。
带着些许的暧昧气味，不明所以的人儿抬起头，只是用着最甜的声音道了句“谢啦。”
简洁却又真诚，甜美的声音让人耳朵子宫怀孕，这样几乎完美的女生，可谓是可遇不可求，令人心之所向。
“陪我去江边走走吧。”
三个月以来，他们一次都没有在江边走过，许是因为白日的游玩太过费劲，使得两人夜晚直接躺上了床；也许是因为殷灵那似乎永远做不完的工作都堆积到了寂寥的深夜。
不过今夜，婷婷笑着再度向殷灵发出了，白炽的灯光照下，将她本就白皙的脸蛋映射得与那墙壁一般，惨白无比，使那本应看着温暖动人的笑容黯淡下来，倒更像勉强扯出的笑脸。
“好啊。”殷灵的语气倒是充满了轻快，也顾不上手头令她焦头烂额的工作，痛快地答应了。
暗红的一字拖颇有大妈的感觉，在殷灵脚上却是另一番美景，软绵的沙子齐齐陷下，凹出一连串的脚印。似乎是要与三月前交相呼应，也大概是翻衣柜时鬼使神差的吸引力，让她径直拿起了那件快要积灰的衣服。
粉嫩却不显轻浮的鞋子与婷婷的秀发、瞳孔互相映衬，不似殷灵，婷婷的脚步却是轻了许多，铺满黄沙的海滩只是留下了淡淡的印记，不断冲刷的江水又将它们冲洗，最终只留下江边的两人。
还是那晚般的景色，楼房的灯光依旧明亮不起来，江水依旧冷冽，有人的心情也依旧是三月前的那般：同是恐惧。
三月前，她惧怕着陆地的人类；三月后，她却是惧怕着自己的故乡：大海。
不是忘本，也不是被人类世界所吸引。不过三个月，她深谙自己看不透这社会，同时深谙这其中比海水还要深上几倍的人情世故或许会让她万劫不复，可她还是用着狠毒的法术，只是为了在这片陆地上呆多几日罢了。
她留恋那人的长发，留恋那人爽朗的笑声，不仅如此，贪婪地，想要得到更多。
但如今看来，有些痴心妄想了呢。婷婷苦笑地想道。
酸涩的眼眶分泌出异于常人的眼泪——一颗颗的珍珠消失在松软的泥沙中，米白的光泽在月光下更是明显，将殷灵眼中的明月衬得亮丽无比。
只是一刹那，断续的片段便被串了起来，形成鲜明的故事。
殷灵又怎会不发现，家中多了什么物什她自是清清楚楚，隐藏在垃圾桶底的珍珠还是无法掩盖它的光亮，算不上细嫩的双手摩挲着，虽是感到疑惑却也没有直接开口询问。
朦胧着睡眼时，隐隐约约中，望见拥有粉红长发的少女，正伸手揉搓着眼睛，纤纤玉手放下，耀眼的光芒便是迸发开来，那人露出了惊慌的神色，同时也慌忙起身，不知将那珍珠丢去了何处。
如今看来便一切都说得通了，内心的疑惑并没有用错地方，最不想面对的事情却是迫在眉睫，人鱼分泌的眼泪便是亮丽的珍珠，可殷灵无论如何都不想，都不愿，见到她哭泣，见到她的失声抽泣。
她喜爱着人鱼的笑容，喜爱着那随风飘起带着香味的秀发，喜爱那双永远不能沾染世俗的瞳孔。
海风呼啸，路边的路灯扑腾着，终是告终夜晚，悄悄熄灭，给这一望无际的黑暗再加浓墨的一笔。
几乎是同样的时间点，几乎与那晚毫无差异，不过是海的女儿作好了回归大海的准备罢了。
先前的沉默延续至今，没人知道该如何开口，保持寂静或许能勉强维持这最后的安宁。仅仅留下孤独的狂风咆哮以及同样孤身的浪花冲击，却更显凄惨。
婷婷已经越走越远，即使熄灭的路灯重新照耀也无法映射她的影子，冰冷的江水没过双腿，让人不住地打颤。
江浪似乎有意阻挡，无论殷灵如何努力，与婷婷的距离却是似乎越来越远，宛如不循环的无限小数，不知何时能算到尽头，也不知何时能再度握住那早已心倾之人的手。
再走一步，就是离开柔软的河床，可以径直踏进深不可测的河底。在迈出那一步之前，她还是停步回望。
时间仿佛要定格在那一刻，呼啸的风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翻腾的浪花也似乎安静了下来，偌大的江面只有她们二人，就连夜晚的小船也不知何时越飘越远，即使那上面空无一人。
仅仅是那一刹那，婷婷仍是望见了殷灵含在眼眸的眼泪。
她心疼了。
那么一个开朗的女孩，大笑也是爽朗无比的女孩，就连碰见伤心事情也从不悲观的女孩，她怎么舍得让这般美好的女孩落泪。
更何况自己只有一百克的心脏早已让她占完了所有。
再让我用十五秒吧。挂在胸前的秒表被打开盖子，露出两人美好的合照，即使照片掉入水中，婷婷也无暇顾及，只是在瞟完时间心中默念着这句话罢了。
低浅的地方根本无法用上较为庞大的鱼尾，想要回去，只有那最坏的方法。
纤细的双手再次开始用力，已经变回来的鱼尾又是因为法术而转化为人类的双腿，毫秒未够，婷婷就已飞奔朝着殷灵前进。
长发的富家小姐似乎对此非常惊讶，透过水面，熟悉的双腿又是出现在她的面前。
3，婷婷似乎感觉到身上的细胞都在呐喊着。
2，就连器官也在催促，让她不要停下。
1，胸腔的心脏有力地跳动着，她终究是来到了那人的面前。
0。是时针分针重合的声音，使用上限为期三个月的法术刹那失效，警告着天真的人鱼不要再度使用。可婷婷反悔了。
在她抱住眼前人的那一刻，心中的诸多遗憾诸多感想顷刻化为虚无，即使法术的副作用她已经无法再吃得消，秒针的每一步向前，她都在用身体作为这场盛大比赛的赌注。
如今已没有路可退，法术的惩罚可不会随意停止。她现在能做的，除了在化为泡沫前逝去眼前心上人的眼泪之外，也只能让自己再好好感受这个令她怀念的拥抱。
殷灵自是注意到了水面下气泡猛然的增多，直到人鱼的身躯也开始化为泡沫，童话书上悲惨的故事似乎告诉了她最后的最后，应是怎么样的。
泡沫化的速度越来越快，大概是至今还在勉强使用法术的婷婷受到了双倍的惩罚。
皎洁的月光撒下，将殷灵眼中倒映的泡沫照亮，眼眶的泪水再也无法容忍，落在了她娇嫩的脸庞。
明明两人都并非不善言辞，却都是有着话语哽在喉中，没有说出。
她捧起了那将要消失的面颊，给予它的主人一个青涩的吻。
晶莹的泪珠也滴落在人鱼的脸颊上，衬托出这令人痴迷的景色。
掉落的照片在江水中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被人捡到，不，是人鱼。有着曼妙身材的女巫摩挲着那小片的照片，一丝笑意终究是浮现在了那冰冷僵硬了许多年的姣好面貌上。
或许结尾倒真的有点像在编写童话故事，但那又何妨呢？
殷灵正读着一本算不上崭新的童话书，身旁客户的小孩聪明伶俐，还有着让人看了就想捏一把的脸蛋。
小男孩的话语将正在失着神的殷灵拉了回来，
“姐姐，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美人鱼吗？”
她下意识看向了不远处，正在倾听客户要求的婷婷，那人也注意到了目光，扭过头来，微微皱着的眉头似乎是对她露骨的注视略有不满，但还是如同幼稚鬼一般，悄悄作着口型问她：
今天中午吃什么？
殷灵倒是没有急着回答自家恋人的问题，而是笑着对小男孩说道，
“真的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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