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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肚子里的战争

乱寂月

每一个野蛮人都为曙光平原上的旬路路部落而感到荣耀。

这是一个尊重自然且懂得向大自然借力的庞大部落。他们与那些人类划地而居,只因为那些人类嫌弃他们身上的臭味,而他们也嫌弃那些人类的虚伪。

热爱和平,但也决不软弱退避。当有谁想要来欺负他们的时候,所有平原上的野蛮人都会团结起来,誓死讨回荣耀。这一点,是异族最畏惧的。

旬路路部落擅长驯良飞禽走兽,几乎每一个孩子生下来,就为了强壮的体魄而努力修行,当他们懂事之后,族人就会开始教授他们如何抓捕凶猛的飞禽走兽,以及怎样有效地驯化它们成为自己不可或缺的伙伴。

每一个野蛮人都要经历这一场修行之战。没有驯兽的野蛮人是耻辱的。

但是柳铃尔她就没有。

雨斯尔今天又和伙伴们一起出去打了一天猎。收获颇丰。野兔,野鸭,排虫,甚至有一只猪猡兽。这种凶猛的动物,如果是独自在丛林里遇见就太危险了,还好雨斯尔有一群伙伴和座骑魁钮克的帮忙。

夕阳西下,和大家一起返回村子的路上,雨斯尔抚摸着魁钮克毛茸茸的大脑袋,就不由地想起了柳铃尔。

“为什么柳铃尔不能跟我们一起出去玩?”回忆中,从童年时代起,幼小的雨斯尔就祈求着母亲,“妈妈,我会好好照顾她的,我保证!”

母亲忙着编织渔网,说:“不行,雨,你姐姐身体不好。祭司大人说她得多休息静养才行,哪能跟着你们一起出去疯呢。”

站在角落里的柳铃尔,好似一个风一吹就倒的纸娃娃,她听了这句话,就低下了瘦小苍白的小脸,极力忍着眼眶里的泪水。

父亲见了,抱起她说:“柳铃尔,没关系的,走,爸爸陪你去拼树皮画。”

柳铃尔轻轻地说:“谢谢爸爸。”然后依然一脸渴盼地望着雨斯尔这边,但咬唇不再说什么,就这么被爸爸抱回屋去了。

雨斯尔扭头失望地对妈妈说:“妈妈,柳铃尔那么瘦弱,再这样下去,她会赶不上我们学习驯兽课了。我还跟她约好了以后一起去抓魁钮克呢……”

这话让母亲停下手里的活来,她叹了口气,伸手摸摸小女儿的脑袋,说:“雨斯尔,如果柳铃尔一直都不能去抓魁钮克,也永远不能学习驯兽的话,你会瞧不起她么?”

雨斯尔吃了一惊,从小的耳濡目染使她懂得驯兽对于野蛮人的重要性。那不仅是获得一个交通工具,一个战斗伙伴,它甚至是一个野蛮人是否称得上是“野蛮人”的重要标志。

她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郑重地说:“如果真是那样,我会永远保护她的。”

这小小的誓言仿佛穿越了漫长岁月的洗礼,渐渐变得厚重。

“我回来啦!”

雨斯尔回到了家,带着一堆战利品。父母已经备好了饭菜,微笑地等着她的归来。

母亲给她盛了一大碗狟肉汤招呼她坐下,父亲则抽着贝加叶子烟,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女儿。

这个皮肤黝黑肌肉结实体格强壮的部落少女,她的美是劳动之美,健康之美,是生命勃发的自然之美。连部落的族长都拍着他的肩膀说:“老弟呀,你家小雨,是我们部落未来的希望,我不会看错,她将来一定会成为一名大英雄的!”

雨斯尔喝了一口汤,忙忙地问道:“妈妈,柳铃尔呢?我想跟她讲讲今天打猎的趣事,实在是太逗了,她听了一定很高兴。”

此话一出,室内气氛就不对了。母亲和父亲的神色都黯然了一点。他们对视一眼,母亲说:“她还在兽栏那边,她说不想吃饭……”

“我去找她!”雨斯尔拔腿就走,母亲都还来不及阻止。母亲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边,才收回目光,看着丈夫叹了口气,说:“还是别告诉她祭司大人说的话吧。这孩子心眼实在,怕是会往心里去……”

父亲垂眉点点头,深深吸了一口烟。

此刻半边天空已经星光满天。兽栏边的门柱上挂着灯火,几只飞蛾在不厌其烦地扑腾着那火苗。

远远的,雨斯尔就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缩在魁钮克兽栏的食槽前。魁钮克高大的身影衬得那一小块仿佛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影子。

“柳铃尔?”

这一声呼唤令柳铃尔抬起头来。这个脸色苍白头发枯黄凌乱的少女。极瘦,关节粗大,粗糙的皮肤和干扁的身体。像是一块被夺走了生气的石像。

在看到雨斯尔的一瞬间,她的眼中划过了一道复杂的光芒。又埋下头抱在膝盖间。

雨斯尔快步走过去,看到食槽打翻了,一只大簸箕倒在一边,里面的草料和豆子撒了一地,兽栏里的魁钮克见到她搭下了自己尖尖的耳朵,扮出无辜的眼神“扑扑”喷气。

雨斯尔一见就明白了。她对着自己的座骑骂道:“你又不乖!明天关你一天!”然后赶紧俯下身子去安抚柳铃尔:“柳铃尔,没事,让它饿着,活该它把食槽打翻。”

柳铃尔还是不抬头看她,也不理她。魁钮克喷了口气,有点不屑地扭开了头。

雨斯尔去收拾地上杂乱的东西,边说:“柳铃尔你以后别做这活了,食料这么重,家兽们又不老实,你就好好待在屋里养身子就行了……”

“啪!”

手里刚收拾好的簸箕被打翻了。雨斯尔诧异地抬头,只见柳铃尔站在面前,她满头是汗,攥紧了拳头,愤怒使她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

“柳铃尔你……?”

“雨斯尔,你是想说我是一个废人么?!”柳铃尔很少能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雨斯尔,她消瘦的颧骨高昂着,仿佛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力气和勇气地瞪着雨斯尔。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雨斯尔!你从小就那么能干,力大无穷!族人们都格外地重视你栽培你!你10岁时就杀死了僵尸首领,成为了部落著名的勇士!而我呢?”柳铃尔激动地快喘不过气来,她死死地抓着兽栏支撑着自己孱弱的身体,“我却病得哪里都不能去!我每天都在窗口看着你们在草地上学习!搏击!看着你全身鼓鼓的肌肉伴着汗水舞动!我一直想,哪怕我能稍微健康一点,我也不至于现在窝囊地只能在村里做一个饲养员!”

雨斯尔不知道为何柳铃尔如此生气,她觉得似乎是自己忽视了她的感受吧,忙说:“不是,你别激动,我们都很爱你的……”

“爱?”柳铃尔突然冷笑了一声,她的神情变得完全不似往日的温柔懦弱,她凑近了雨斯尔的耳朵,咬牙切齿地说:“我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是你夺走了我的一切。”

此话让雨斯尔愣住了。眼前这个人已经不像往日的姐姐,她被一种仇恨和愤怒的黑影笼罩着,憔悴的脸庞上双目吐着火焰。

她说:“今天,祭司大人过来给我开了新的药方。我在门外无意中听到了父母跟祭司大人的对话。”

在这个原本平静的下午,担忧的母亲对祭司大人跪下,悲伤地说:“大人,我的女儿到底得了什么病,这么多年了,求你救救她吧!”

祭司扶起母亲,叹了口气说:“我看她怕是就会一直这样了。你上次求我用巫灵眼去看她的病根,唉。我试过了。”

父亲忙问:“大人,你说说,结果如何?”

祭司犹豫了一下,看这眼前这两位父母所流露出的关切神情,他只好在额头划了一个符号以示神圣,末了,说:“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们的。我用巫灵眼看到了她——她们,在胚胎里的时候。”

“人的身体是对异物有排斥反应的。就好像疾病或者肿块形成时,它们偷走身体的养分成长,然后被身体的守护者发现,并尽力歼灭。

而胎儿这么大一个贪婪的吸收养分者,为什么母体却不会将之歼灭呢?是因为胎儿会分泌出一种物质,这种物质告诉母体:‘我是安全的,我是正常的,我是你的手和脚。’于是母体就接纳了这个小东西,再供给它源源不断的养分,令它慢慢长大,成熟。”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当她们还在女人的肚子里的时候,其中一个胚胎,向另一个分泌出了‘杀死它!强夺养分!’的物质。”

祭司的话令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包括门后偷听的柳铃尔,她发抖地捂住自己的嘴。

祭司低沉而严肃的话音萦绕着:“我们野蛮人在野外生存太需要强健的体魄了,这就好像是一种生存的本能。而胚胎也是这样,它并不是有害人之心,而是毫无意识的竞争着,渴望生存下去,渴望获得更多的养分……的一种本能。”

……不知道什么时候飘来的乌云遮住了天上的月亮。四下里寂静无声,甚至没有虫鸣蝉噪。兽栏前两个少女如石像一般停滞地对立着。

一个高大,一个瘦小。灯火把她们的影子拖得很长。

雨斯尔,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抢走了我的那一份。

雨斯尔,你从一开始,就想要杀死我。

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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