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亲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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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圆日静悄悄地爬上周围的青山，惊醒了一山的鸣蝉，叽叽喳喳地唱着对夏的赞歌，潺潺的流水声，奋不顾身的朝着山下奔去，王和财攒着一本破旧不堪的小学五年级语文书，封面和前面几页，也不知道何时丢在了何处，这是上代人留下来的古典，上代人用过了，兄弟姐妹接着用。

王和财飞奔在乡间的小路上，清晨的露水把裤子打湿了大半截，布鞋前面有两个大洞，两个大拇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每天都在外面透气。

经过了山路十八弯后，王和财跑到大庙上的小学，两间矮踏踏土房和庙房并排立着，香火味时常被清风送到教室里，他们情不自禁的伸手捂住了嘴巴和鼻子，黑漆漆地木桌已经刻满了伤痕，暗淡发黄的长凳已经被屁股磨得光亮。苍蝇在教室后面的垃圾桶上盘旋着，当朗朗书声停止时，它们就明目张胆的落在垃圾桶里，享受美味佳肴。

王和财昨天抬了半天的石头，疲乏得很，在加上昨晚被蚊子伺候了一夜，现在的他更加疲惫不堪，他在朗朗书声中睡着了，趴着桌上鼾声混在读书声中，教书先生在黑板上写着粉笔大字，倒是没有注意到他。

当书声停止时，他的鼾声依旧如雷，并没有立刻安静下来，成了全班的笑料。

“谁在那里打鼾？”教书先生转身来问道。

“王和财。”

“对，是王和财。”大家七嘴八舌地说道。

“谁让你困醒的？”教书先生走向王和财，用课本狠狠地在王和财的脑壳上抽了三四下。

“老师，我……我……”王和财下了一大跳，一下子惊醒了。

“你……你啥？你娘老子是掏钱让你来困醒的吗？”教书先生大发雷霆地朝着王和财骂道。

“老师……”

“拿着书滚到门口站到去。”教书先生用食指指着门口的方向。

全班的学生也都被老师吓坏了，从刚才的嬉皮笑脸变成了鸦雀无声。王和财一直都是班上的学习尖子，从来没有在课堂上困过醒，所以教书先生才这么大发雷霆。

王和财在教室门口一站就是一上午，也被旁边的香火味熏了一上午，布满血丝的眼睛显得更加红涩涩的，还没等到下课铃声敲完，王和财就夹着书跑掉了。

“这个不成器的娃子，连基本的做人都不会，上课犯了错，都不给老师道一声歉，就一声不吭地走了。”教书先生除了教室，没见到王和财的影子，自言自语地说道。

王和财快速地跑到了大和泥的工地上，看到大家都已经开始懒懒散散的做活路了。有的人嘴巴里叼着一根纸卷着旱烟，有的人杵着锄头把儿在那里东张西望，有的人在那里跑来跑去磨洋工。

“财娃子，你咋个又迟到了么？”队长在不远处喊着。

“队长，我一放学就跑过来了。”王和财解释道。

“你看大家都一样，你天天迟到，你叫我咋给你记工分？”队长走近王和财说道。

“我这就去做活路。”王和财提着锄头就扎进了田地里，头也不抬地拼命干活，不偷半点懒，也不打半点马虎。

“财娃子，我跟你说啊！我看你做活路实在得很，要不你不念书了，专心地做活路，我给你一个副队长当当。”队长走到了王和财的旁边说道。

“他还是个小娃娃，咋能个不念书呢？”站到不远处的王长荣说道。

“我像他这个年纪，都早已经是副了。”队长拍着王和财的肩膀头子说道。

“我们家傻娃娃咋能个跟队长您比呢！”王长荣赶紧补充道。

“财娃子，你考虑一哈，不多说了，快干活路吧！”队长朝其他地方走去了。

“财娃子，李老唤过世了，我打算晚上去唱孝歌，你去不去？”王长荣问道。

“大，我就不去了，我困得不行了，等做完活路了，我早点回去困醒。”王和财很想去，他特别崇拜王长荣唱孝歌，不仅板路好，而且会唱的歌也多，他也一直想跟他大学，但是早上被老师骂，现在又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只好早点回去困醒。

“也好，你早点回去陪陪你爹奶，也替你妈做做屋里头的活路。”王长荣说道。

“我晓得了。”他继续默默地做活路了。

“收工了……收工了……”队长一顿吆喝之后，农民们都扛着自家的锄头，往家里赶。

“大，那我回去了，你晚上少喝点酒，自己过细点啊！”王和财扛着自己和王长荣的锄头离开了工地。

“要得。”王长荣径直朝着李老唤家走去，去的人不少，大都是干完活路直接过去的，有的人还带着锄头。

王长荣在这一带出了名的唱家子，有人说他一个人就能从晚上唱到第二天大天亮，歌子还不带重复的，所以他一接锣鼓开始唱歌，堂屋里往往都是挤满了人听。

“你看人家这板路多好！”

“是啊，唱的也自然，就是好听。”挤进来听他唱歌的人不在少数，老的坐的，年轻的男人和父母就站着，有的小娃子感到好奇，也想凑热闹，就骑在娘老子的颈脖子上，目光跟着王长荣转动。

“来咯，让下路哦！”一个帮忙的吆喝着。

帮忙的推推搡搡的挤出了一条道，走过去后，瞬间又合拢了，跟抽刀砍不断水一样。

前半夜唱歌的人还是比较多的，王长荣唱了几个歌子后，就把鼓递给了别个人，自己出去跟熟人谝家常去了。

当王长荣不唱了，堂屋里的人也都跟着散了，一切都恢复了正常的情况。

孝家特别看重王长荣，想留他后半夜帮忙撑场子，大部分都是前半夜唱几个歌子就走了，后半夜留下来的没有几个人。

“王师傅，到这边吃个便饭。”王长荣被叫到了一个偏屋里，一个小方桌上摆了四个菜，一壶酒，酸的辣的都有。

“王师傅，这后半夜么得人，你就帮忙撑个场子。”一个披麻戴孝的小伙子，边给王长荣倒酒边说着。

“今晚上怕是不行，我明天还有一个要紧的事情要做，估计熬不到天亮。”王长荣说道。

“么事，你也帮我们不少了。”那个小伙子笑眯眯地说道，但是内心里显然有些不高兴了。

“今晚上不行，明晚上我一定来帮你撑场子。”王长荣补充道。

王长荣吃饱喝足之后，又去接过大锣唱了好几个歌子，屋里人虽然没有先前那样多，但是差不多留下来的人，都在堂屋里了。

不知道啥个时候，开始下起了毛毛雨，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

王长荣唱完歌后，也悄悄地走了，他怕孝家强留他，耽误他第二天的事。

这晚上特别不凑巧，大雨说来就来，越下越大，王长荣刚吃了醋溜花生米，腌辣子炒土豆片，还喝了烧酒，肚子里早都翻江倒海了。

王长荣冒着大雨，一路小跑回家，平时胆子大得很的他，今晚走到石门子时，突然莫名其妙地心头一颤，他四周看了看，也没啥。

他索性就坐在石门子下面人们路过歇气的一个石头上，卷了一根旱烟吃了，酒劲越来越强，王长荣感觉自己有点迷迷糊糊的了，他靠着石门子困着了。

后来听其他人说，石门子那个地方比较邪气，有人说还在那里见到过鬼，弄得所有人晚上从那里走夜路时，都毛骨悚然。

王长荣睡了一两个小时后，酒劲过了，他也慢慢地醒了酒，清醒了过来。先前被雨水打湿的衣服，还紧梆梆的贴在他的身上。

王长荣回到屋后，倒头就睡。鼾声如雷，酒气熏人，弄得娃子们都捏着鼻子，困不着觉了。

第二天天大亮后，王长荣准备跟着王和财去大庙上赊点吃的，因为今天是他娘秦云霞的生日。

可是当他醒来发现肚子疼得厉害，翻过来覆过去的，疼痛难忍，屋里人赶紧找人把他送到了大庙上的卫生院，医生也没有看出个啥名堂，开了一点药，并嘱咐王长荣以后少喝酒，就让他回去了。

酒是他们喝酒人的命根子，不吃饭都行，就是离不开酒，跟吃烟一样上瘾。

王长荣回到家后，喝了药，好一点了，又继续喝酒，一喝酒又疼得厉害了，他又喝药，感觉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一样，这天他娘过生，他自己反而在床上躺了一天。

有一天，王长荣突然拿出来了一个小木匣子，里面装着很老很破旧的几个本子，这就是王长荣风光的孝歌本子，也是他的心肝宝贝，有的是自己记的，有的是从老一辈那里传下来的，都被他保管得好好的。

“财娃子，你过来一哈。”王长荣坐在床边上喊叫着。

“大，做某事，你哪里不舒服吗？”王和财赶紧跑过来看王长荣。

“你不是很想学唱孝歌嘛，我看你的嗓子也不错，今天我就把我所有的宝贝都交给你。”王长荣依依不舍地盖上了小木匣。

“大，你今天是咋了？”王和财感觉有些反常，曾经吵着要学，王长荣看都不给他看一眼。

“少说那些没得用的话，来，拿过去，你要保管好。”王长荣递给了王和财，手却迟迟不肯松开。

王和财拿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喜出望外，把它放在床头里面，就连晚上困醒都抱着他。

一晃十天半个月过去了，王长荣一直都没离开过床，直到他彻底地离开了。

王长荣走后，屋里人哭得稀里哗啦的，年老的王永清禁受不起这样的伤痛打击，没过两天，也跟着走了。

王长荣突如其来地离世，对全家人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屋里所有的重担完全落到王和财一个人的头上了，于是他不再去念书了，一天到晚都在工地里没命地做活路，记工分换粮票，来维持这个破败不堪的家，让弟弟妹妹们也念几天书。

王和财认为他父亲的去世，都是因为卫生院医生的无能造成的，于是他到处拜师学艺，借医书自学，想成为一个赤脚医生。

为了解决屋里的生活，刘良英决定把王和秀嫁给村里老会计的儿子，走一个人，毕竟少一张嘴，少吃一碗饭。找个好人家，多多少少还能给屋里帮衬一点，也未必是件坏事。

大姐嫁人了，刘良英在家照看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和老母亲，王和财一个人去大和泥做活路，挣工分，养家糊口。

只是在有些困不着的晚上，王和财就点起煤油灯，打开小木匣，一页一页地看着孝歌本子，或者反复翻阅医书，有时一看就是一通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