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一早就有预感：张欣尧不会出道。
生而为人，会拥有怎样的一生，都是从娘胎里出来时就自带了剧本的。有的人含着金汤匙出生，坐拥豪宅跑车，一转身全是退路；有的人奋斗半生，汲汲营营，也不过是刚刚挨到他人的起跑线——这一路还是单行道，除了前行，再无去路。
张欣尧就拿了后一种剧本。
有的人，人生没有捷径。
我与他认识的时候，他的短视频事业正在上升期。一个人做，上头和背后都没有人，每个环节都自己包办，24小时全被占满，忙并且累。每次约会，整个人都是肉眼可见的精疲力竭。有时候，看着电影，吃着饭，旁边忽然没动静了，我一扭头，这个人保持着原来的坐姿就，睡着了。
我很心疼，但我也没有别的办法。起初我也闹，闹他和我约会不专心，闹他面对我时总是没精神。纵然我也清楚，他已经是加倍工作才挤出和我见面的时间，也已然尽力对着我笑得若无其事举重若轻，由得我百般折腾作妖，要去东不去西，要月亮不给星星，吃饭送礼物买包包眼睛都不眨。
有时间就好好陪我，没时间就使劲儿花钱。
内蒙汉子的温柔体贴润物无声，无论你怎么无理取闹，人家就那么弯起迷人的单眼皮笑笑地看着你，永远都好好好是是是宝贝儿委屈了，轻柔地顺着你头发拍着你脊背，笑得憨憨傻傻又令人无法自拔。
这就好像一拳打在棉花里，作啊作的就没意思了，开始陷入深刻的反省。折腾他干嘛呢？他已经很累了。
盛夏作为张欣尧的女朋友，偶尔也是应该大气优雅一点的。
张欣尧好意思说吗磨人精？这给你惯的。
后来我与他商量，短视频太辛苦了，不如去我爸的公司做一份稳定又有上升空间的工作，不出意外地被他笑着拒绝，笑得让我无法拒绝。自那之后，我再不提换工作（特别是请我爸帮忙换工作）的事。
张欣尧你就相信我，就行。你只需要为我做这一件事，就是安安心心地相信我。
我相信他。
我姐妹起初都劝我不要和“凤凰男”交往，“张欣尧这样的，能一个人从穷乡僻壤来大城市打拼，还做得这么大这么好，绝对不是一般人，你这种天真小公举纯情傻白甜，小心被他坑得骨头都不剩。”
后来她们都闭嘴了。
因为她们也都看到了：张欣尧，他可不就是凤凰么。
做短视频的人那么多，博流量的博主也那么多。十八般武艺，竞争如此激烈，赤手空拳，一分一厘，从手机的小竖屏里飞出来，做得蒸蒸日上，当然是只有凤凰才能做得到。
后来我看创造营那一期，看见他父母操着乡音说“曾经一贫如洗，如今富甲一方”时，我整个人在电视前哭成狗。
他带我回过他的老家。
我是见过他的来处的。现实的冲击感太真实了，真实得震撼，让人心痛。
别人的翅膀一展千万里，他的每一根羽毛都浸了水，和了泥。在泥潭中倔强地扑腾挣扎，飞向天际，不是燕雀承受得起的磨砺。
张欣尧这些年为家里，为我，付出的一切，远非他那所谓“蛊惑人心”的灿烂笑容可以一笔带过的。
张欣尧钱对我来说很重要。有钱，我爸妈就能过上好日子；没钱，他们就得在四面透风的旧房子里继续受苦。
盛夏“那你自己呢？你为了家人奋斗，你自己的梦想和目标呢？”
张欣尧我的梦想，一定是建立在家人幸福的基础上的。在实现这个目标之前，我可以不谈梦想。
盛夏“家人”包括我吗？
张欣尧笑了，把我拉到怀里。
张欣尧“傻呢？你不是家人是啥？你是媳妇儿。”
决定参加创造营算是目前为止，我们两个人所经历过最大的考验。
他通知我的时候，我很想像电视剧里每个崩溃的女主角一样，和他大哭大闹歇斯底里，死死抱着他说不行你不能去那我怎么办，可是我做不到。
张欣尧好像也在等着我的爆发，他那双似有魔力的眼睛，一直在望着我。
是担心的，不安的，心虚的，也是隐藏着一点点期待的。
即使他实在隐藏得很好，我也能看得出来。
这暗流汹涌的期待把我的心搅得好乱。
张欣尧……我就是想去体验一下，估计一轮就回来了。
张欣尧我这也不是什么大公司，再说了，我都多大了？人家选偶像，哪有选奔三高龄的？你就放心吧。
别人家可能都是在鼓舞士气说你一定能出道，我家老公在努力安慰我自己一定一轮游。
我一时不知该哭还是笑。
盛夏既然知道奔三了选不出来，那你为什么还要去？
张欣尧就因为岁数大了，再不去试一试，就是我这辈子的遗憾了。
我自知是明知故问。
准备上岛之前，他又带我回了一趟老家。
新房子很敞亮，在老家的一片老旧矮房中很显眼。他父母对我很好。
张欣尧你看，我该做的事，已经完成到一个阶段了。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张欣尧宝贝儿，我觉得我有资本去谈一谈梦想这个事儿了。
盛夏可万一你——
张欣尧没有万一。我就是走到哪儿算哪儿，南墙撞一撞，回来收拾收拾该干啥还接着干啥。
张欣尧似乎很清醒。
张欣尧且不说我肯定出不了道成不了团，就是能出道，热度能有几年？限定团也就是两年。两年以后，团的热度下来了，新的偶像们又顶上，更新换代是很快的。没有多久，就被遗忘了。
他说得淡然。
张欣尧这其实就是自己的一场梦。
我实在没有理由再劝阻他。
张欣尧我知道这么说很渣，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些时间，等等我。
盛夏等多久？
张欣尧半年吧。最多半年，就都过去了。
好。我对自己说，等吧，半年为期。
后来的一切都很快。接到通知，面试，上岛，他的手机被收，我只能通过公司知道他的一些消息。然后，铺天盖地的宣传开始了。
我家老张，在一众大眼睛小鲜肉们当中，实在是非常特别。
这感觉很奇幻。我一遍一遍看他的视频照片，越看越陌生——那真的是我所认识的张欣尧吗？
这或许是他的一场梦，但并不是我的。随着满网络的物料越来越多，节目上线，初舞台，打投开始，一切仿佛已经由不得我了。
我陷入了一种奇怪的，难以名状的矛盾之中。
初舞台没什么镜头，我很愤怒。
第一次公演，他那路数是什么鬼？被剪到夹缝里找人也就算了。
主题曲见都没见到他，我实在是忍不了了。
一腔热情一怀孤勇地去了，结果连几秒钟的面都见不到。
我很心疼。
过年那天，他打过一次电话回来，我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哭了。
盛夏你回来吧，咱不比了，比了半天，我都看不见你！要是没努力就算了，这根本不给咱们努力的机会，那还有什么玩儿的？我看不得你受委屈张欣尧。
张欣尧哪儿有委屈啊，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本来就是来玩的嘛。
这人还是傻啦吧唧地傻笑着安慰我。
张欣尧别哭啊，我就五分钟，一会儿还想给我爸妈打一个电话。
我努力控制自己，听得他在那边和工作人员说：“我爸妈没接，是我妹妹。”
我的心一沉。
是啊，我得克制自己。我现在，是“妹妹”了。
张欣尧公司挺使劲儿的，后面会好的。
张欣尧这边都还挺好的，小孩儿们都挺不错的，处得挺开心。
张欣尧对了，我剪头发了。
张欣尧公司说还行，应该这轮能苟一下子。
张欣尧我头发这样你觉得好看不。
张欣尧怎么不说话？咋的啦？
我明明有很多的话，争先恐后地堵在喉咙，叫嚣着吵嚷着，扰乱我的意识，撩拨我的神经。
视频的另一端，是一个陌生的世界。很多男孩子，青春洋溢的美好面孔，在随处可见的摄像机包围中自如地跑来跳去，有哭有笑，闹闹哄哄。
很热闹。但，很遥远。
张欣尧那要是没什么事，我先挂了啊。我给我爸妈打一个电话拜个年，好让他俩放心。
盛夏嗯，好。
我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但我也知道，他自己都未必知道答案。
我仍然相信张欣尧啊，我相信他。
但我的凤凰，他终于是从我的世界里，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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