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娲，古之神圣女，化万物者也。”
“这世上无万寿无疆之人，却有泽被万民之功业。”
“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回来……”
……
“公子，公子！”
淡淡的沉香味充斥鼻腔，耳畔传来一个清脆雀跃的女声，沈言皱着眉头，强行抬起酸胀沉重的眼皮，一缕白光入眸，刚睁眼几分，窗外熹微的晨光让他忍不住再次闭眼，少顷，沈言终于再次睁眼——
一个眼睛水汪汪的少女立在床头，脸上是难掩的欣喜。
这是间古朴典雅的房子，交疏结绮窗，窗下是一张嵌琉璃珠的木桌，桌案上是整齐的书卷，而远处……
沈言想再往远一点的书架处看去，却被立在身前的少女挡了视线。
“快去请老爷来，公子醒了！”少女见他彻底睁眼，扭头欢喜地对屋外的下人吩咐。
过了一会儿，少女见沈言一言不发，本欢欣的脸一下又变得担忧起来，又叫他一声：“公子，你好点了吗……大夫说你醒过来就该没事了。”
复又打量一番少女，沈言撑着身体想要坐起身，少女见状连忙上前搀扶。
“这是哪儿？”沈言迷迷糊糊地问道。
闻言，少女脸色唰地一下变白，脸上是毫无预料的张皇，“公子你，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你在家里呀，大理寺卿府上。”
“大理寺卿？”沈言不禁皱起眉头，大理寺卿是什么，他一脸狐疑地看向少女，“我叫大理寺卿？那你叫什么？”
眼泪已经在少女眼睛里打转了，“公子，我是玲珑啊，公子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说罢，玲珑眼泪再也收不住，一边抽泣一边断断续续跟沈言解释。
他叫沈言，字九思，年十五，是秦国大理寺卿沈远山的儿子，也是秦国闻名天下的读书圣地北辰书院最优秀的弟子。一个月前外出时受了冬寒，一回家就染上急症，一直到如今新年过完方才见好。
这些事情沈言一概不知，大概清楚了周围的基本情况，便让玲珑搀着他下床，玲珑给他拿了件袍子披上，“公子大病初愈，还是少出门，奴婢已经派人去请老爷过来了，公子稍待片刻。”
“噢……”沈言感激地看她一眼，“谢了。”
这声感谢说得诚恳，让琉璃听了又欢喜又难过，搀扶着沈言到门前，推开门，屋外大雪刚停，太阳似乎要出来了，白茫茫一片景象让沈言不禁眯了眯眼睛。
廊下，寒风飘飘，沈言打了个寒颤，偏头看着庭院四处堆积的落雪。
沈言问道：“年年都下雪吗？”
“是呀。”琉璃笑着回答，“咱们太一城地处西北，自然是连年飞雪未曾断绝。”
沈言把那句“我好像是第一次亲眼看到雪”咽了回去，不多时，一个急急忙忙的身影出现在庭院那头，沈远山手里还拿着未批阅完的大理寺卷宗，远远看见立在门口的沈言，“九思——”
沈远山拉着沈言进屋，脸上疲惫之色尽散，“你可是好了？让爹看看，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沈言见父亲这般关切自己，心里的一处黑暗角落像是被光填满，一时间感动不已，喉头有些发酸，“我没事了，放心。”
沈远山又打量一番自己的儿子，确定他已经无事才松了口气，突然想到什么，“噢，对了，你们书院有一个叫霍心的人，说是你的同窗，前几日听说你病了，特地写了封书信送来，我派人把信放到你书房了，你得空了去看看，早日回信，莫要怠慢。”
“老爷……”琉璃不忍让沈远山从喜到忧，见沈言没有开口之意，遂找到间隙插话，一脸忧思之色，“公子他，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此话犹如晴天霹雳，让沈远山重心一个不稳眼看就要向后倒去，沈言一把扶过他的手臂，沈远山稳了稳心神，嘴里念念有词：“果然，还是来了……来了……”
不等沈言询问，沈远山一把握住沈言的手，他发了力，手被他紧紧握得生疼，沈言咬牙，正要开口时，只听沈远山郑重道：“九思，你失忆这件事情谁都不要告诉，明白吗？”
“为什么？”沈言忍不住发问。
松开沈言的手，玲珑扶着沈远山到桌前坐下，望向窗外，他似乎想起什么往事，眼里燃起愤恨，“你不要管为什么，你只要听爹的话！”
“你不告诉我，那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我连装都装不像，我又不是学表演的。”沈言对父亲强硬的态度感到不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沈远山这不容忤逆的语气让他火冒三丈。
空气凝滞了。
琉璃一副见了鬼的惊慌表情，沈远山也惊得瞪大了眼睛，沈言一向温和待人，哪怕是对府里的下人也都是轻言细语，琉璃甚至没见他动过怒，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沈言简直像是另一个人，横眉冷眼，气势凌人，那张一直以来都柔和的面孔也变得狰狞起来。
待琉璃反应过来，连忙跑上去拉沈言，“公子！你怎么可以这么跟老爷说话呢？”
沈远山出乎意料地没动怒，复又起身走近他，“你可还记得你是谁吗？”
沈言本以为自己这么跟父亲说话会引来一顿毒打，谁料沈远山脾气并不如他想象中那样不好，“我是沈言……不是吗？”
他自己也说得不确定，沈远山观察他一阵，脸色缓和几分，他垂下眼思索片刻，解释道：“你出生后，太一观的道长说你命有一劫……想来，便是这次染疾失忆。”
“为什么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沈言紧追不舍。
沈远山看他一眼，叹了口气，“我是担心这个劫数还未完，或许真正的劫难是在你失忆之后，我怕有心人利用你失忆一事伤害你。”
原来如此。
误会了父亲，沈言有些抱歉，但心里犹豫又不好意思认错，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还是琉璃反应快，“公子，快跟老爷认错呀！”
“噢……爹。”沈言垂下头，耳朵有些发烫，“对不起。”
送走沈远山，琉璃带着他在府里重新走了一圈，又悄悄让他重新记了府里下人的名字，好一番折腾后才往沈言的书房走去。
一开门沈言就吃了一惊——书多如山，十分壮观。
“这些……都是我的书？”沈言咽了咽唾沫，望着三面直冲房顶摆满书卷的书架，双腿有些发软，心里没由来地生出一股抗拒，“我都看过吗？”
琉璃见他在停下脚步便推他一把，“那是自然咯，公子学富五车实乃当世无双，这些书卷对于公子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见沈言不接话，琉璃想到什么，猛地瞪大了眼睛，“公子，你不会把这些典籍也忘了吧？”
沈言缓缓点头。
环视一圈，沈言的目光落在了书桌边的字画缸上，那画缸不算大，外面画着一圈荷花图，里面密密麻麻地插着十几卷画。
琉璃注意到他的眼神，连忙走过去拿起其中一幅到沈言面前，“公子可是记得这些画，你每每画好之后就成日当个宝贝似的不许人碰。”
沈言根本没理会琉璃的抱怨，完全沉浸在自己竟然会画画这个想法当中。
“我怎么记得我是不会画画的……”沈言踌躇着开口，接过那幅画展开来。
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映入眼帘，那女子双目含笑，手执团扇坐在一片繁花绿叶之中，犹如画中女仙，慈眉善目，尽是说不尽的婉约动人。
沈言盯着画像看了好一阵，琉璃以为他在回忆画中女子，“公子，你是不是想起她是谁了？”
沈言在震惊自己不仅会画画而且画得这么好，听见琉璃的声音才偏过头看向她，一脸疑惑，“她是谁？”
琉璃也不知道她是谁，她来沈府伺候六年，从来没有见过画上的女子。
“她是我娘？”沈言问道。
琉璃摇摇头不敢确定，这些画沈言一直不让下人动，今天她也是第一次才看。
沈言一早就想问了，这一天只见爹不见娘，自己大病初愈娘也不来关心关心。眼下见了画像倒是了然了，画上女子看上去约莫三十左右，想来就是他娘。
自己画以前这么多画，自然是表达对母亲的思念。
沈言正在脑子里勾勒着母亲的样子，突然一阵剧烈的头痛，沈言手一脱力画卷便散落到了地上，琉璃见他一脸痛苦，魂都吓飞了，“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沈言额头青筋暴起，忍不住低吼一声，双手抱头往地上倒去，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炸裂开了。
沈言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女人的脸，面若桃花，发如黑绸，穿着一身蓝色衣裙，脖子和手上的铃铛随风而动发出灵动的声音。
那女子眼含清泪，双目是诉不尽的哀愁。
“言儿，娘一直在等你，娘一定带你回到我们的故乡。”
“言儿，娘就是因为舍不得你……”
“所有人都在骗你，到娘的身边来吧……”
那女子面容渐渐模糊，沈言也慢慢听不清她的微弱的声音。
待幻象悉数消失，沈言的头痛也跟着烟消云散，他满头大汗地坐起来，脸上满是泪水。
“公子，公子你没事吧……”
琉璃已经吓得泣不成声，沈言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臂示意自己没事，抬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又伸出两根手指抹了一把眼睛，泪水晶莹，触手生温。
“我好像看到我娘了。”沈言低声喃喃，突然，支起身子爬了两步，一把拿起刚才滚落在地上的画卷，复又端详画中女子一番。
“不，不是她。”沈言皱着眉头，努力想再回忆起什么，却再也没有结果，便让琉璃把画收好，绕到桌前拿起了那封从北辰书院寄来信。
这封信送到沈父已经有一小段时间了，沈言把信展开来——所幸他还认得字。
“寄予九思贤弟，惊闻噩耗，兄日夜辗转，寝食不安，泣血捶膺，忧思不已，掌门师父皆忧心忡忡，日夜嗟叹。兄不忍长辈烦忧，故书信一封，即日启程往府上探视，万望贤弟安好。
霍心上。”
这封信言辞恳切字字血泪，字里行间都是担忧之情，琉璃听了大呼感动，沈言看了却只觉浮夸虚伪。
“这个霍心你可认识？”沈言将那信折好收入怀中问琉璃道。
以前沈言从不在家里人面前提起北辰书院的人和事，琉璃自然不得知晓。
沈言正低头思量时，一个下人风风火火冲进来，“公子，府外来了一个人，说是公子的师兄，叫，叫霍心！”
沈言让下人把霍心带到正堂等候，回屋换了身得体的衣服，又让琉璃给自己束了发，一切收拾好方才往正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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