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公馆依山傍海而建,脚架灯的光影下,整座岛被吹的倾斜。
氤氲弥漫的橘色光晕似调色盘中晕染而来,风中凌乱碎发揉了黛色光幕仿如流星磨碎的齑粉,嵌入黑曜石般的海面,谁来做一幅画,将她妩媚风情以笔临摹。
韩景琰露台风大,小心着凉。
话音刚落,身后一只大手已将西装外套搭在她身上。美希还未回过神,脚下踩空,身子歪歪斜斜撞上某人温暖胸膛。还好男人很绅士,大手及时托住她纤细的腰。
尤美希差点被你吓死——
她赶紧扶稳身子,两手抓着搭在她肩上的衣领往上拽了拽。
韩景琰林家实力雄厚,我该恭喜你。
美希看他讳莫如的目光,猜出他的意思。
尤美希林家财大气粗,林公子贵气逼人,我高攀不起。
原来她说瞎无需打草稿,明明厌烦又不肯承认,韩景琰好心提醒。
韩景琰林家做珠宝生意,你契爷有意拉拢,像是要合作的样子。
就算华锦荣想利用她替自己铺路架桥,好赖也要揾个差不多点的良婿啊...难怪近来对欧凤仪出手如此阔绰,原是早已挖好坑等她母女往下跳!
尤美希契爷是饥不择食、寒不择衣,那位林公子几百磅体重还要不停吃吃吃,这样都能读港大?真是笑话——
韩景琰笑的爽朗。
韩景琰你叫咩名?
美希最近刚好痴迷一本书,想想随口一句。
尤美希凯瑟琳欧肖——
尤美希你呢?
韩景琰大家喜欢称我韩生
美希不太熟女的从石阶上跳下来,将外套还给他。
尤美希我该回去了.....再见.....韩生。
韩景琰扶额,转过身背对她撑着围栏。
韩景琰只有孤独才是真正属于一个人的,我们还会见面的.....凯瑟琳。
美希怔愣片刻.....艾米丽的对白......原来他也读过那本书。
夜色揉不开深沉的夜。
将老洋房染成一片月白色,月白重来不是白,而是淡淡的青。
杂物间的房门虚掩着,睇牙东推开门时,彭昱霖正躺在床上看着他,面色苍白,双眼凹陷。
睇牙东那丫头没在?
彭昱霖没说话,只点点头稍作回应。
阴云密布的脸,晦暗不明。
浑浑噩噩睡了几日,夜里发烧伴有伤口处的钝痛,虽然难熬但好歹算挺了过来。
睇牙东见他一直用手压着膝盖骨,顺这他的手往下一看,撸起来的裤腿下面竟是一道骇人的蜈蚣疤,青筋和皮肉盘根错节的交缠在一起,凸起的部位从膝盖下面一直延续到脚踝。
睇牙东长舒一口气,叹到。
睇牙东腿伤成这样还能走路,不容易。
睇牙东是见过世面的人,睇一眼便知那条腿是爆炸造成的贯穿伤。
彭昱霖我也没想到还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只是,阴天下雨都会痛!
伤痛是对他的惩罚,他因此追悔莫及。
那次,他判断失误。
榴弹炮的速度和位置与他们火箭炮阵地刚好呈一条抛物线,面对M军高密度的炮击,他在错误的时间派出一组士兵去转移改装后的车载式火箭炮。
接下来的事变成了噩梦。
第二轮轮炮击和他的预判产生了偏差,阿岑刚上车便遭到敌军的炮轰,后方狼烟四起,一阵浓重的火药味迅速弥漫开来,伴随撕心裂肺的嚎叫声,那惨烈的暮景仿如地狱中的修罗战场,他顶着枪林弹雨拼命冲到阵地后方,将伤重的阿岑拖下车。
车里的人被爆炸带来的冲击波震到失聪,根本听不到声音,他背起阿岑朝战豪方向撤退,不料却被落在身旁弹片击中。
被硝烟染红的晚霞悬在天空,用英雄骨血堆砌的战壕上方,盘旋的秃鹰跃跃欲试,将焦黑残缺的尸体带走,留下沉睡的灵魂。
他在风中咆哮
彭昱霖坚持住,我带你回家!
阴风开始怒嚎,似要呼唤死去的灵魂,接连不断的炮弹落在他们周围,彭昱霖拖着他拼命向战壕里爬。
飞梭的子弹嗖嗖从二人身边掠过,阿岑用尽全力爬到他身上,用血肉模糊的身子将他紧紧护住。
他从衣袋里摸出一张染满血的照片拿给他,颤抖的手停留在彭煜霖胸前。
阿岑霖哥,我老婆就要生了.......替我照顾她....
他的手伸向家的方向,晚霞渐渐将他吞噬,依稀听到他用微弱的声音喃喃的说:
阿岑霖哥,我想回家,我想看家乡的山家乡的河,想看漫山遍野的粉色荞麦花,我老婆最喜欢穿着那件绣了娟花的奥黛坐在山坡上等我回家,她,就像蝴蝶一样美丽.....
其实,没有人可以对那次轰炸作出精准的预判,但他始终无法原谅自己。
太出神,竟忘记痛。
打完消炎液,睇牙东又帮他打了一直退热针。
睇牙东城寨有大M卖,我可以帮你带一支。
彭昱霖揉了揉酸涩的眼,淡淡淡淡道:
彭昱霖谢谢,我不沾那东西。
睇牙东叮嘱几句便匆匆回到诊所,城寨眼线很多,离开太久容易惹人怀疑。
昨日浮沉未定,天光却早早苏醒。
走廊一角有细碎脚步声,彭昱霖听觉灵敏,从呼吸的频率判断是个年轻女孩——
佣人房的窗很小,透过落满灰尘的纱网,但见一道纤细修长身影趴在窗檐上,像一只试图靠近的猫咪小心翼翼窥伺,晨光斜在树梢又落在她身上,恬静如斯。
尤美希穿着睡袍跑出来,见他已有好转时内心不免欢呼雀跃为救他,几乎花光自己的小金库,好歹也要让他说立个字据也好将来一笔清算。
彭昱霖这么喜欢偷看我?
被人发现,难免尴尬。
她推门走进佣人房,见到的便是彭昱霖裸着上半身,身上还有针线穿梭的痕迹。
一觉醒来烧也退了很多,身子一下轻松许多,他撑着身子坐起来,刚好看到桌边放着一个保温桶。
见她满眼警惕,彭昱霖收起脸上的戾气,剑眉也稍稍舒展。
彭昱霖没想到第三次偶遇,你救了我的命。
美希坐在平日练琴的椅子上,不经意看到他胸前绷紧的肌肉,眼神有些不自在,感觉嘴巴里在分泌唾液赶紧咕噜噜吞进喉咙。
尤美希你半死不活躺在我家后院,想不救都不行!
彭昱霖扯了扯干裂的唇角。
彭昱霖不怕惹麻烦?
废话连篇,救都救了,怕有什么用?她将椅子往床边挪了挪,身子向前倾斜,随时准备和他谈判。
尤美希没意义的事没必要再纠结,我们应该谈一谈更有价值的话题——
彭昱霖一脸坏笑看她,目光停留在她胸前白花花一片春色上。
果然,男人的兽性一览无遗。
尤美希治疗费,医药费,抛去零零碎碎边边角角你总共欠我八百块——
小丫头在同她算账,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又鬼又精明。
尤美希你若是一时半刻拿不出来也不要紧, 写个字据给我,以后慢慢还。
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彭昱霖我现在还真没钱——不过你放心,欠你的我一定会还。
他低声沉吟,目光飘至远方。
稀里糊涂又欠下一笔恩情债,有何止八百块。
美希提醒他
尤美希这里很安全,你可以养好伤再离开。
彭昱霖我要不肯走,干脆你养我好不好?
烂仔就是烂仔,没良心没人性刚恢复些气力又开始没正经,自己居然也做农夫,救一条忘恩负义转头就咬的蛇。
尤美希你在我家养伤期间规矩还是要遵守,我阿妈经常开通宵麻将,家里人多嘴杂你不要到处乱走!
美希怠懒理会他,仍下一句话掉头就走。
同时,也提醒了他。
子弹通过枪膛射出时会在膛线上刻下痕迹,他仔细检查过睇牙东取出来的弹片,这弹片以前在越南很常见,应该是东南亚枪手常用的勃朗宁M1911。
想来,要杀他的人开了大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