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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九龙城寨

从香江走来的星光-d084

一九七三年,香江股灾。

西方各国股市一泻千里,恒指从一千七跌到五百。次年,中东石油危机爆发,导致西方国家遂不及防陷入经济衰退,曾经炙手可热的蓝筹股一跌跌到菜市价,大量华资公司濒临破产边缘,有人变疯,有人堕楼。有大肚婆哭哭啼啼坐三十八层天台逼老公同年轻妹仔分手。昔日西装革履的上环经济也改行做起家装维修,北角丽池夜总会最吸晴,开埠以来第一位佳丽横空出世,身材婀娜仪态万千圆无数宅男心中女神梦。

天气似走了音的弦,前昼是一米天光,使足劲折磨人间,傍晚又下起幕帘般的细雨,乌云像洗不掉的茶渍,一层叠一层,等霞光沉入海面,花伞般洒落大地。

李佳薇尤美希,你等等!

李佳薇尖锐的嗓音在拔萃女高鱼贯而出的人群中响起。

美希在兜售雪糕的厢车前嘎然止步,一阵风卷起她藏蓝色裙摆无边青春在风中凌乱,美希一手拎着书包,另一只手紧紧压住裙边,余光瞄到某男生愤愤目光。

李佳薇裙摆遮膝盖还怕走光,难怪鸡窝头不中意你!长得靓有屁用,不肯造福人类,分一点点善意给别人!

学校里,李佳薇最喜欢缠她,咋咋唬唬一下调侃一下崇拜,美希见怪不怪,看看周围白花花大腿下赤橙黄绿平角裤三角裤,诸多幻想联翩,不知便宜路边哪位湿佬。

李佳薇嗱...这个请你吃。

李佳薇将买来的雪糕递给她,美希舔了一口,是香香甜甜的云呢拿口味。

李佳薇这学期结束,拔萃女中正式合校,到时,不知道有无养眼靓仔与我们分在同班——

尤美希斜眼睇她,好心提醒,

尤美希疏士巴利道隔壁就是男校,有无靓仔你睇不到?

李佳薇懒洋洋斜在树下,抬下巴时略带几分千骄纵,她拿出一张明晃晃红杉鱼递给她。

李佳薇你的酬劳——上次你帮我写那篇论文被男校拿去借鉴。

尤美希哪篇?

带写论文是她的事业,写太多自己都记不清。

李佳薇浮游生物

李佳薇难掩心中澎湃情绪。

李佳薇主任安排我下周到男校演讲。

尤美希恭喜你梦想成真!

三分调侃七分恭维,尤美希收起百元钞票,下一秒换上阿谀奉承姿态讪讪道:

尤美希李大小姐出手阔绰,日后记得照顾我生意——

李佳薇抚掌抬眉,

李佳薇万事具备,只欠东风,校主任让我准备一篇五千字演讲稿。

尤美希想泼她冷水,闷声哼道,

尤美希可惜东风不与周郎便,我帮不了你......

李佳薇尤美希——

美希勾起唇角

尤美希逗你的!下周拿给你。

李佳薇一言为定!

上环中环写字楼正值下班潮,沿途巴士站大排长龙,小巴上挤满西装革履职员,经济低靡创造本埠市民一身文武兼备好本领脱衣撸袖歪脖领带,巴士上挤十几二十站,文斗武斗自由切换。

  川流不息的九龙半岛,北以柯士甸道至康庄道为界,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与中环及湾仔的维港相望,巴士停在旺角界限街站,这条街将九龙半岛一分为二,北面是新界,东边比邻启德机场,最南端的夹角处有座破陋不堪的城中寨,在繁华中摇摇欲坠,人头攒动的街道美希卑微只如沧海一粟,同很多人一样,穿过那条象征着贫富差距的分水岭,踏进阶级的壁垒高墙中。

  暴雨过后的城寨最令人发狂。

  铺满碎石子的小路,坑坑洼洼,昨夜台风席卷港地,暴雨从白昼下到黑夜,尤美希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高高低低的水洼往里走没几步黑鞋白袜上面便沾满了泥泞。

  遮天蔽日的三不管地带,被生活遗弃的人,形形色色,每个人背后都有属于自己的辛酸苦闷。港英政府放任其自生自灭,六英亩的面积却挤着四万人口,长年的龙蛇混杂令这片土地沦为走私贩私的温床,帮派械斗,杀人抢劫,日日夜夜上演。而寨中居民也早已麻木,不期望谁来救赎,也无人愿涉足这片腌臢。

  她对这里的感情颇为复杂,刚搬来时她厌恶这里得一切,她的邻舍是麻甩佬,是追龙仔,是红灯区内搔首弄姿的流萤,他们臭名昭著,肮脏恶毒,同她十几年来的生活迥隔霄壤。可日子久了,她渐渐发现,赌鬼也有善良一面,追龙仔也并非那般令人憎恶,流莺亦有难言的苦衷。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黑白善恶并非泾渭分明的河,魔在每个人心中,只是一念之间。

  傍晚六点半。

  两辆史蒂倍克货柜车停挡在森记肉食公司门前,司机师傅卸完货朝里面招招手,老板即刻讪讪跑出来付账,港地新鲜食材鲜少运来城寨,居民平日习惯吃作坊里的熟食腊肉,像这种新鲜的牛排肋骨也是寨中屈指可数的“富户”才有条件享用。

  说到肉食作坊,尤美希胃中不觉一阵翻腾。那是刚搬来时,她无意中经过光明街后巷,潮湿恶臭的地面上满是脏水污物,猫鼠同在垃圾堆中嬉戏,偶有流淌不知名液体更令人作呕不止,那暮景,仿如人间魔窟。从那日起,她基本沦为素食主义者,偶尔手头宽裕便来光顾森记,一块新鲜牛肉,七块港币,可以开两顿洋荤。

  尤美希原本出身富户,父亲贵为海运大王三公子,母亲拥有二分之一欧罗巴血统。

  年轻时的欧凤仪靓绝人寰,十六岁入行在风靡一时的美华做舞小姐,一副天使面孔不知迷倒多少风流汉。那时欧凤仪不光盘靓条顺,舞技更是超群,探戈慢四华尔兹,只要音乐声起,她的美便在光影流转的舞池中央华丽绽放。也是那时,他遇到了风流多情的尤广晟。

  一年后,欧风仪生下一女。

  重男轻女的年代,诞下女婴基本等于断送前途,尤美希出生那一刻,欧风仪期盼已久的梦想随之沦为泡影。无名无份在尤家生活十几载,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寻爱之旅一波三折,苦海挣扎终抵不过命运翻云覆雨。

  尤家,曾是香江三大船运世家之一。

  尤美希的祖父尤达翡早在三十年代便独自南下到香江闯荡,那时的维港码头,人头攒动,他祖父拎着偌大藤式行李箱眺望着海面,同千千万万拥有香江梦的人一样,开始在这片土地上书写着各自的传奇。

  香江是世界三大深水港之一,开埠后进出的船只数量持续激增,彼时的维港,外国巨轮穿行,本港的航运公司大多以小货轮为主,主要靠短途运输来维持经营。

  进入四十年代,战争导致内地频繁遭受西方经济封锁,尤达翡看准时机,与伙伴开辟出一条横跨香江、内地以及台湾海峡的运输线,将货物由香讲输送至各地,再将一些钢材和化工用品运回香江进行出售。在战争中积累资本的做法,本身就带有冒险色彩,一不小心,就可能倾家荡产甚至船毁人亡,但尤达翡依然从大风大浪中走过来,在那个时期获得的丰厚利润也奠定了尤式船运在香江的地位。

  然而,好景不长。

  进入七十年代,香江的制造业和电子业迅速崛起,船运业已显颓势,加之尤达翡的三个儿子坚持主张分家,尤家数十年积攒的资本遭到子女们贪婪无度的索取,不堪重负的尤式船运公司从此开始走下坡路。

  尤美希父亲是尤家三房长子,常年放荡不羁留恋花丛,相较于俩位哥哥,的确逊色许多。一九七二年,尤达翡宣告破产,同年在汇丰银行申请资产清算,尤家名下的产业纷纷遭受殃及,尤广晟的外贸公司由于经营不善,宣告破产。同年二月,尤广晟变卖全部家当,带一家老小搬进利德街的唐楼,这当中,并不包括欧凤仪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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