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心而论

——又是人间四月天,

阴曹路上是何年?

细雨蒙蒙。

睁眼细瞧，面前所见的，是一处算得上华美却不失温婉的陵墓，甚为寂静，墓前有两处碑牌，各自题了两位兰陵云梦的名姓，还有各种供奉祭品，有的稀稀疏疏，有的只此珍贵，有的摆在云桌上，有的正往案前端放，无一不是端正正、齐整整的陈列。

一望就知道现下是什么地方。

至于身侧斜支着伞满脸倔强的这一个，自是同为一处骨血传承的侄儿，暗自心道:"被埋葬在这处的，是你的亲身爹娘，小叔我终究还是占个名头，外人尔尔。 连出入这处的资格都没有，还得带着你才能得入。"

凭心而论，我真的没有那么大量。

娼妓之子，这种名头那么容易摆脱的吗？

不可能的。

稚子无畏也具是无知，他稍小时只掺着我的手蹒跚学步，再到得咿呀学语，时至今日已然同我齐肩高低。少年人心高气盛，脾气也同他云梦那头的舅舅学了个遍，却愿意收敛几分桀骜不驯在我面前扮着乖。

就权当是对着亡故人的报答，又或者说是那片刻的赎罪念想。就当从来没有动起过那份艳羡。这么唤醒自己的次数多了，就真的好像能和表面上一样无事发生，竟还真的能做到在心中真假参半的感动下自己的境界。

怎会心软?怎敢忘怀?

静默立了稍许，阴风绵雨细撒周身自也清醒许多，却又被拽入了另一个梦境一般。尖利高嚷四起，杯盘盏碟破裂，那把素来熟悉的瑶琴就那么翻滚着，旋滚着，在巨响之中摔得四分五裂，饮酒作乐的人都看向这头，谩骂不绝于耳。

而后，火海凄凉灼浪赤红，亲手葬送了出生和长大的地方，干干净净。

若要待到所作所为的那些事公诸于天下，是身败名裂、等着所有事情被一概捅出?亦或是传得满城风雨, 沦为玄门百家的百年笑柄?倒还不如先下手为强的最好。

届时即便黑迹满天传扬，可也是元气大伤，无力反抗，可供畅通也有后着，仙门自有口口相传，与我何干？

人世肮脏坎坷绸缪未雨又何妨。没有第三条路了，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亡。

"小叔叔，小叔叔?"

清脆的呼唤声，声声入耳，近在咫尺。前一刻还沉浸在过往的事情无法自拔，久难回神，现下才算真的清醒了。轻巧点起线香香烛，差着阿凌捡那些带来的红黄纸钱冥币在那处草瓮稀稀拉拉的烧燃。

兄长嫂嫂且安心，阿凌年幼不知我们这辈的恩恩怨怨，我也不会就那么牵扯伤害了他的，等有朝一日阿瑶入了黄土自会当二位的面谢了这罪过。

"阿凌，我们回去吧。"

香客虔诚，菩萨裹金身。大梦三生，烟雨渡己尘。梦里不知身在何处，却是知道自己入了几次浮屠，忽“哧”的一记凉寒印入心头，咳个不停，斑驳血迹瞬间扎染了一大片金星雪浪。

就当是报答，或者是赎罪。

——碑前片片飞花乱,

眼底丝丝泪血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