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病人

公交车上的乘客寥寥无几。等这一批乘客全都上去以后，所有位置都占满了。

林乔安选择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当公交车缓缓启动以后，她就一路看着窗外。

慢慢的，林乔安发现，有一抹尖锐的目光一直紧紧的盯在她的身上，这让她浑身不自在起来。（心里的投射）

随着那道目光的注视，车上所有人的视线，都朝她投射过来。林乔安故作端庄优雅的坐着，双手不自觉的紧攥住自己的衣袖。

上百条视线像电子测试仪一般，全都透过她单薄的衣服，窥探着她身体里的秘密。

那是数以百计的老鼠伤，全身上下结疤的丑陋伤口。

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透露着一股了然于胸的兴奋，他们或皱眉，或低头将秘密传输在全世界各地，或鄙夷嘲笑……各种各样不同频率的光波在真空中传播。

然后林乔安被老鼠咬伤的消息，不胫而走。一夜之间，她就上了最劲爆的头条新闻，全世界都对林乔安这个女人，津津乐道，大家都说，她就是潘氏集团总裁的夫人。

接着，林乔安被一些记者，被一些键盘侠，人肉搜索起她全部的消息，扒出了五年前那场灭顶之灾的新闻。

大家纷纷指责她：你怎么这么坏，这么毒？连自己的疯婆婆，都容不下。

常听人说，只有恶婆婆对付善良媳妇，却没听说，还有恶媳妇对付患有病的婆婆，这样的女人，应该遭受到天谴，要天打雷劈的。

现在连老鼠都来惩罚她，这说明什么？说明林乔安是过街老鼠，不，连跟鼠为伍，鼠都拒绝……

林乔安只觉得耳朵边嗡嗡作响，各种各样的骂声不堪入耳，震破着她的耳膜。

“不，我不是，我不是……”林乔安牙齿咬得格格直响，神情惊恐的望着车窗。

透过透明的车窗，林乔安看见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投射过来。

“姑娘，你是睡着了么？在做噩梦么？为何你全身都在抽搐，在发抖？还是因为生病呢？”林乔安的位置后面，一个大爷突然伸出头来问她。

大爷明明就是关心她。因为此时的林乔安，不断冒着冷汗，被她心里的幻觉吓得举止怪异。

在外人看来，她就像得了羊癫疯一般，一会儿手舞足蹈喃喃自语，一会儿紧张的晃动身体，因为公交车的颠簸而跌坐在地上。一会儿又抱头痛哭，说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一会儿又冷静自若从容淡定的回到座位上埋首哭泣……

“啊～”林乔安吓得瞪大双眼，条件反射的从座位上弹跳起来。经过刚刚的情绪波动，她此时汗流浃背，满脸呈恐惧状：“我没有，我不是……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想不起来……”

就在这时候，公交车上的广播再次骤然响起：月亮湾精神病院到了，下车的乘客请注意安全……

公交车司机一个急刹车，林乔安差点被甩飞，她反应敏捷的扶住前方的座椅，在众目睽睽之下，逃离了现场。

她不知道，当她下车以后，公交车上的乘客立刻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刚刚那姑娘是不是精神病院逃出来的病人啊？怎么会那样奇怪？吓死我了……

是啊是啊！真可怜，年纪轻轻就得了这样的怪病，看起来还蛮漂亮的……

不知道她的家人有多担心，唉，遭罪啊！

……

林乔安又重新站在公交车站牌下，她的头顶，印有月亮湾精神病院的广告牌。

秋风吹过，林乔安的脑子逐渐清明，刚刚公交车上的经历立刻被她抛却在脑后，她不敢回想，一回想，就觉得无比汗颜。

原来那些梦魇般的记忆，早已经根深蒂固在她的大脑深处，潜移默化的移植在她的血液里……

她失忆了两年，在那失忆的两年间，潘一鸣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她无从得知。所以她靠着她丰富的想象力，靠着她对现实世界的理解能力，以身犯险的把自己融入进他相同的处境里，去感同身受的体会他的心情，去经历他的路途，然后才能做到历劫归来。

只是这条路，原来走得那么艰难。让她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

爱么？做不到。

恨么？也做不到。

重新振作，换一个人去爱，例如南简明？还是做不到。

要如何是好呢？要如何是好呢？

这是一条死路。不断的重复伤害，不断的爱恨交织。

像西西弗推石头上山一般，那块巨石总是自动滑下山头。冥冥之中，总是有一股不可撼动的力量，在暗中主导着两人。

那是上帝的旨意，是命运在操控着两人。

除了信仰，除了坚定的信念，除了在过程中不让自我和初心被重重困境给改变，林乔安再也想不到，她还能拿什么去抗争。

林乔安走在枫林下，遍地的红色枫叶像极了彼岸花里的黄泉之路，远远看去就像是血铺成的地毯。

林乔安双手环抱住双肩，孤单又凄凉的踩在红色枫叶地毯上，安静的遐想着。

很快，林乔安上了一辆出租车。她坐在副驾驶上，顺其自然的和出租车司机交流着。

慢慢的，她从司机的眼里，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那是潘阿姨的翻版，脸上是常年累月不见阳光的皮肤枯黄，神情恍惚，瘦骨嶙峋……

林乔安仿佛被谁重重的捏了一下，疼得她全身都在看不见的地方缓缓的淌血。那血孔如针眼一般密集，全都冒着血滴。

林乔安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五年来，已经丧失了和人沟通的能力，丧失了普通人身上具备的所有技能……

她终于明白，齐老师说的心牢，是什么！

这场婚姻，原来于她来说，是一座古墓。而她是古墓里的活死人，就算大门为她敞开，她也无法走出去……

她和潘阿姨是两个极端。

潘阿姨在地下室里被囚禁20年，外界的所有消息都闭塞成一堵堵围墙，她在监牢里四面楚歌。

而她林乔安，却应有尽有，不缺钱，不缺自由，潘一鸣从来都不曾限制她。可是她却走不出去，无论从哪扇门走出去，她都会被撞得头破血流……

因为她在精神上，肉体上，就已经输的一败涂地。

林乔安虽然在纳粹法西斯的囚牢里解放出来，可是她的人，她的心，却陷入进一个无形的“纳粹法西斯”里，再也出不来了。

这才是真正的，最致命的一击……

林乔安突然感到极度害怕，极度恐慌。她环抱住自己，像一条狗一样，蜷缩在副驾驶座位置上，带着陌生怀疑的眼光，注视着车窗外，转瞬即逝的高楼大厦，以及外面不断闪现的广告牌上，潘一鸣笑得无懈可击的俊脸，冷得如同置身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