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

塔利亚突然打了一个寒颤。他闻到了那一丝来自深海的气味！他以为本不存在，但实际上就在面前。

现在她来找他了——他的故乡寻上了他。

“塔利亚？你的脸色……”纳皮尔放下了快见底的酒瓶，在店门口看到了难得一见的姿势缓缓进入。他并不在意，他以为这与他无关。

“纳皮尔，我需要……离开一下。”塔利亚慌忙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了一两步。

“你去哪儿？诶！小心点！”

“不管去哪里，我必须先离开一下……”

新面孔备受关注。白发红瞳，冷酷的面容，还有……接近她身高长的黑色机械长剑——卡西米尔并没有规定不准随身携带武器。

新面孔在塔利亚离去时开口，也加快了脚步：“利维坦！”别人听不懂，但塔利亚如触电一般震颤。

因为——这是阿戈尔语！标准的阿戈尔语，太熟悉了……

塔利亚随之以一种无可反驳的语气，像是在呵斥似怒非怒：“别说起那个代号！”

“你还记得……”

“你找到这里了……你不该来到我的面前。”塔利亚一直背对着她，没有停下脚步。

“我来是我的选择。”斯卡蒂的声音很轻，请得就像是鳞类生物搅动海水一般的动静。

“这不是你的选择。猎人，我是猎物。身为猎人追逐猎物，身为猎物就应当有被猎杀的觉悟。你在犯下大忌！”

“猎人……猎物……我不确定。但至少，现在还不是。气味决定了一切，我知道……你依然是利维坦……”她在诉说着沉痛的过往。

“我并不是……利维坦，这种称号我早就已经配不上了。是留给曾经的猎人，而不是现在我。这一个称呼包含了太多深海猎人的荣誉，现在他与我无关。”说话间，塔利亚又向屋内走了几步。斯卡蒂一直尾随其后。

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失去的太久，她已经害怕再次失去了：“不可能。猎人靠气味辨别猎物和猎伴，气味不会骗人。”

“气味会骗人，言语会骗人，哪怕人们一来的视觉也会骗人。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骗人的是结果。结果如何？不会因为气味，谎言或是外貌而去改变。假如真的有一天，你得知的真相，而这个真相与你所预期的大相径庭，换来的是什么？你的绝望吗？我不希望看到，那我宁愿从一开始就失去，彻头彻尾。”

“我只记得这句话……你和我说过，我更加相信当年的你还存在——就在我的眼前。我不在乎真相，也不在乎结果。结果说真是注定那么过程，更需要珍惜。而我现在，就是为了珍惜这个过程而去挽回。这正是我现在做的一切……”斯卡蒂扯住了他的衣角。

她又一次恳求道：“回来吧……”

“回来？回哪去？我们从海里来，现在该去哪儿？我哪都不去，你本不应该来找我。”

“为什么……为什么要逃避？我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不重要了。我找到了你，我就已经满足了……我只需要确定，所以，告诉我……你愿意回来吗？”她抓住塔利亚的手很紧——这永远不会是最后一次。他承受了数年来的孤独和好多生死。她在心底里承认，她害怕了。

“斯卡蒂……曾经的利维坦已经死去了……”

“不，曾经的利维坦一直都在。过去存在，现在也存在，未来也将会存在。而现在，他就站在我的面前。”

“听我说，斯卡蒂。我，现在的名字，叫做塔利亚。我现在是一个失去双眼的盲人。我可能会成为你生活当中的累赘，那么，你愿意接受我吗？”

“我不在乎。”斯卡蒂回答的很干脆。

“将来会面临许多未知，背叛，离别，还有生死……我不会一直在你的身边。甚至于……可能有一天，我真的会变成……我们所憎恨的猎物——我现在也不确定——那么现在的你还能够接受……原谅我吗？”

“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家人，亲人。”

塔利亚犹豫了许久……

他内心的担忧和对未来的憧憬交织在一起，组成了难以用语言来描述的苦涩感。

他现在看不到斯卡蒂是以什么样的面色看着他，但他觉得，她一定在恳求着猎人的回归。

忐忑了许久，塔利亚最终说道：“虎鲸……欢迎回家……”

“……哥……”斯卡蒂最终接受了他的新名字，安心的拥入他的怀中。

或许是小小的负罪感，塔利亚说道：“斯卡蒂，我们可以用大陆上的姓名或代号来相称吗？”

“为什么？”她微微皱眉，塔利亚听到了一丝疑惑，“是因为他们吗？”

“他们”在斯卡蒂索代指的对象，分明是外面的纳皮尔和大陆人。

塔利亚耸了耸肩：“也不全是。”

“明明……我们是亲人。”

“我从来没否认，斯卡蒂，你一直都是……但是他们，和我相处了五年。日久生情，再怎么说，他们也是我的朋友。”塔利亚透过门缝，听到莱纳在和纳皮尔聊着。

“我希望有一个特殊点的称呼……”

他摸了摸斯卡蒂的头：“即使见到同僚偏见，还是要放下的啊。傲慢和偏见已经毁了阿戈尔，既然他们能够放下偏见，接受了我这个瞎子”，那么我为什么不能放下偏见去面对他们？而且，我一直都把你当做自己的亲人，家人。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仅仅只是……亲人吗？”

她似乎有一丝丝的沮丧。

“嗯？不然呢？”

“其实……通过某些特殊途径，我已经知道我们的关系并不是纯粹的家人了……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血缘关系，对吗？”

“你……你是怎么……不，你怎么会这么想？”

“别人告诉我的……”斯卡蒂的解释声音极其微小。

“是谁？”

“劳伦缇娜和……剑鱼。”

塔利亚回忆起往事，大脑都感觉在隐隐作痛：“这两个……我想起来……当年她和她的队长歌蕾蒂娅，还有另外两个二队队员轮流灌我。当时……我都说了什么胡话？”

“所以……这是真的？”

“本来这个谎言就没有架构好……现在她们……”回想起自己在阿戈尔的那段时光，也算是一种归属。

但是现在，劳伦缇娜，歌蕾蒂娅，二队的人，深海猎人……下落不明。

“都死了……深海猎人，阿戈尔……文明已经不存在了。”

“我的过错……”塔利亚长叹一口气，“是我提供的情报，也是我提出的那场自杀性的战斗，倾注了所有的猎人和力量……我们失去了太多的猎人，太多的同僚。”

“没人怪罪你。”斯卡蒂紧紧的握住了塔利亚的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死期的猎人会不会怪罪于我，但我不会原谅自己……每一个猎人的死都像是刻在我心中的刀痕。她们临死之前，我听到她们的惨叫，看到她们用血也浸染的海洋，感受到她们死后依然不肯闭上眼睛的倔强，触碰到漂浮在海中同僚的尸体……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决策。”

“但那显然是正确的，祂沉入海底，坠入万丈深渊。活下来的猎人们见证了这一切。”

“可是活下来的猎人有多少？阿戈尔之后又怎么样？你我都心知肚明，祂终会回来，那时，海洋将会成为最大的敌人，而祂的意识，也将会触及大陆。”

“没人会知晓那一刻降临之时，这个世界将以怎样的方式来反抗它们的到来。大陆上的人们依然在为国土和利益勾心斗角。封闭的城邦，狭小的天空，大部分人一生都没见过海洋。当真正的苦难降临之时，大陆将会是怎样一副惨状？”

“又或许是我多虑了……大陆上还有我们从未开发使用的东西，也许这些东西才能和它们对抗。”

“你指的是……源石？”

“嗯。这种东西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在那一次战斗之后，它们的族群需要数年的时间去进化，才能够再一次达到那样的高度。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希望那时，大陆能达到一个新的科技高度。”

斯卡蒂回想起她在大路上行走的那一段时光，相比于塔利亚，她更有权利去总结泰拉大陆的状况。

他看到慌言上贪婪而又怕死的赏金猎人，看到浅藏于废墟一角的雇佣兵，看到雄伟高墙下缩在角落的难民，也看到在破旧矿区中被奴役的感染者。

有些真实情况不可能出现在广播当中，唯有亲眼目睹才能得知真相。而广播中能被播出的，也是经过人为渲染，抹除，清洁过后的产物。被层层打包的真相本质不会变，但人们看到，或是听到的仅仅只是表面上的浮夸。

不会有哪一国之主，会允许有损国家稳定的任何事物存在。信仰，思想，律法乃至伦理道德都是如此。一个正常运行的生物体也不会允许病变体的存在。

“大陆上的人们真能达到与之匹敌的科技高度吗？”她最终怀疑，怀疑塔利亚将希望寄托于陆地人，“他们还在为感染者这一方面下重笔墨，从古至今一直如此，已经延续了千年。”

“我们活在当下，未来的事只有未来的人知晓，无人能这么早下定论。”

“我只关心眼前的事。”她抓住塔利亚的手，愈发的紧了。

“斯卡蒂……在陆地上，你交到朋友了吗？”

“朋友？我甚至还没有熟悉大陆上的语言。”

“那就是没有了？那从现在，就交几个朋友吧。”

“朋友？现在？你是指外面的那个和你说话的库兰塔吗？”

塔利亚笑着说道：“当然，还不止一个人。”

“我……真的可以吗？”斯卡蒂忐忑不安，不由自主的瞥向房屋的角落。

“当然，你可是猎人。”塔利亚慢慢地带着她走，“这点困难怎么能拦得住你？”

“但是……我认识许多人，他们在我的身边，因为我会把灾难吸引过来，最后……他们都死去了。和我在一块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傻瓜，你这好像是在咒我。交朋友可不管这些，相信我，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