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烟雨 02
风铃客栈中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已喝了许久，他从午后喝到一直喝到子夜，从熙熙攘攘到冷冷清清，乃到店中只剩下他一个人。
桌子上横七竖八倒着许多酒瓶。
店小二立在一旁打着瞌睡。
老板娘一直捣弄着算盘，不过算珠许久未动。她的眼睛时不时喵着黑衣男的方向，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阿七。”她突然唤道。
店小二一个激灵，忙作揖道，“掌柜的，您有何吩咐？”
老板娘使了个眼色，店小二心领神会，慢慢踱步到黑衣男的方向，“这位客观，您是要住店吗？”小二看着桌前喝的烂醉也手握黑刀的男人，战战兢兢道，“已经打更了，该就寝了。”
“我要喝酒，给我酒……”男子低喃。
“客官，小店要打烊了。”
黑衣男子不理，“你们这的酒是水做的吗？为什么我越喝越清醒？为什么我越喝越痛苦？”
不是一醉解千愁吗？可他为什么还是那么绝望？铺天盖地，前所未有。
他说完便一头栽在桌子上。
老板娘冷眼看着这一幕，眸光愈发的凛然。
“客官……”店小二哭丧着脸又叫了一声。
桌上的男人如同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阿七，你下去吧！这里交给我了。”
店小二听到掌柜的话如蒙大赦，飞似的离开了。这个一身煞气的男人即便醉着也是那么吓人。他实在恐惧。
待到阿七消失的无踪无际之后，柜台里的女人才一步一步的走向摊在在桌子上昏睡的男人，每走一步她的眸子就冷冽一分。行至跟前，她狠狠的往他身上踹了一脚。这人此刻烂醉如泥毫无防备，竟被她一脚踹到地上，她森然道，“你的日子不是滋润的很吗？你老婆刚死你就睡了别的女人，而且是杀死你老婆的女人，你薄情寡义狼心狗肺怎会痛苦？莫不是缺德事干多了良心不安？”她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傅红雪 ，你知道什么叫痛苦吗？”她的眸光悠远而飘忽，似是想起了久远的回忆，只听她轻声低喃，“那是亲眼目睹所有的美好都是一场虚幻，它颠覆了你过往的一切认知。那种意想不到的真相才最让人痛苦和绝望。”
没想到，这人竟是傅红雪。孔雀山庄一役，公子羽不战而败，他独步武林，声名更盛。
只是谁能想到闻名天下的不败刀神傅红雪竟然躲在这偏僻的客栈借酒浇愁？
女子叹了口气，俯下身一寸一寸拂过傅红雪微红的脸，“我是一个已经死掉的人，你爱的人也已死去，你就不能找个良家女子好好过日子吗？”她恨铁不成钢，“以你如今的盛名，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可你为何独独偏爱妓 女呢？”老板娘忽然泄了气，她兀自一笑，那笑声里带着深深的自嘲，“我明白了，是因为她死了。这些年你流连花丛是为了找寻她过往的痕迹吧！”
老板娘的面上看不出悲喜，可是眸中似乎很受伤。她慢慢站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走到玄关处，她忽然停了下来。她闭了闭眼睛，咬牙折回去，扶起地上的男人方才离开。
这人虽然消瘦，可是浑身俱是精实的硬肉。他醉的一滩烂泥重力全都在女人身上，好容易把他扶到房间，生生累出一身汗。扔上床的时候由于惯性使然她毫无防备一下子跌到他身上。耳畔全是男人如擂鼓版的心跳，她的心莫名紧张起来。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耽搁，她挣扎着起身，男人低沉魅惑的嗓音却在这时响起……
“芳铃……”
女子僵住，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不过只在须臾之间便已回过神来，她定定的看着他，颤抖的声线暴露了她此刻的心绪，“你说什么？”
那人再没有说话，亦没有睁开眼睛，甚至躺在床上如同死了一般一动也不曾动弹。
她慢慢的放下心来，轻轻的从傅红雪怀里挣脱。坐在床边不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接着暗自哂笑，真不知道自己方才紧张什么？他不过是梦里的呓语而已。况且他醉的不省人事哪里听得见他说什么？另外她脸上并无异样，就算他醒过来也不可能知道她是谁？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放下心来。方才出了一身汗，她的脸上有些痒，她抬手准备在脸上调整按压一番，刚触上脸庞床上的男人忽然扯过她的手一把把她压在了身下。
女子大惊失色，惊叫，“傅红雪，你干什么？!”
这个动作太快了，女子来不及反应就被禁锢，身子半分动弹不得。她只觉得脸上一疼，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人皮面具竟在一瞬被自己无意间扯掉了。
该死的!她暗骂。她隐藏了那么多年竟然第一次露出了本来面目，果然一遇到这个臭男人就没好事。
傅红雪幽幽的睁开眼睛，“芳铃，是我太想你了吗？不然你都死了十八年了，为什么我还能看到你？”傅红雪双眼迷蒙，神色哀恸，“我一定在做梦。十八年了，我已经老了。有时候我在想，为什么你要对我那么残忍？要留我一人活着这世上……”他的眼泪掉下来，一滴一滴落入女子的颈间，烫的她肌肤收缩，男人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我们不是说好要永远在一起吗？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你这个骗子!骗子……”
女子愕然，继而心痛的感觉蔓延四肢百骸。
烛火摇曳，她的面容在昏黄的灯光下若隐若现，虽是徐娘半老，却是风韵犹存，一点都不难看出，这张脸年轻的时候是多么的惊为天人。她抱住身上的男人，晶亮的眸子愈发璀璨夺目，“可你明明过得那样恣意!又怎会记得十八年前的故人？”
“没有你我如何恣意？”他将脸埋在女子的颈窝，嗅着其中的芳香露出了不为人知的脆弱，“我每天都活在阴谋里，我不想杀人却一直在杀人，所有人都想我死。”他的眼泪源源不断，“没有人对我好。”
就算他声名如日中天名扬天下，可是心中的绝望铺天盖地几乎将他击垮。他以为明月心为他而死，他以为燕南飞是他的朋友，可是没想到一切都是公子羽的阴谋。他虽然不爱卓玉贞，虽然娶她只是为了偿还她丈夫的人情，给她孩子一个父亲。就算那不是他的孩子，可他却真的把那两个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且在他们身上倾注了感情。结果，这不过是杀死他的手段，真正的卓玉贞早就死了。他娶了一个阴谋。
为什么都要如此对待他？他不过想做个普通人，只想简简单单的过日子。
“芳铃，我想你。”
他说完开始含住她的唇瓣，她被激得浑身一颤，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傅红雪已经触上她的衣带，扒下了她的裙子……
翌日，天光微亮，女子睁开眼睛，一眼便看到身边的男人，她不可置信的捂住嘴巴，昨晚的事一下子涌入脑海。那样荒唐放肆。手上的触感又那么真实，毫无遮拦。她一个激灵，慌忙找东西遮住自己的脸。然后用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飞似的逃离房间。
宿醉的男人正在榻上呼呼大睡，对这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
她跌跌撞撞的下楼，见福伯已在正堂，脑中浮现一个念头，“福伯，我染了风寒，这几日店里就交给你了。”
福伯见掌柜的以袖口掩面，想来风寒相当严重，忙恭敬道，“是，掌柜的。你放心，店里有我，你好好养病。”
老板娘略点了一下头，匆忙离开。
回到家，她一屁股坐在梳妆台前，气呼呼的扯掉遮脸的面巾。昨晚的记忆却在这时纷沓至来，那个男人不断的她耳边低喃，一声声的唤着“芳铃”，这两个字如同魔音一般一点一点的瓦解了她最后的防备，任由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
太荒唐了。
她只要一闭上眼睛都是他昨晚的疯狂……
她多年未经人事，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一想起自己在他身下妖娆盛放的样子都让她极为羞耻。
她一定是寂寞太久了。
女子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庞，镜中的面容渐渐清晰，那是一张消失了十八的脸——当年的武林第一美女马芳铃的脸。
是的，她没死。
十八年了，物是人非，青春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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