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的终点站(五)

　　暑假接下来的时间，祁妙妙整天都待在剧院里排练，她挨了陈导演不少骂，也仔细揣摩了其他演员的表演风格，慢慢地，发挥越来越好了，而且她很活泼可爱，工作人员都非常喜欢这个姑娘。

　　祁妙妙站在舞台上的时候，总会想起爷爷，爷爷知道她参演话剧，一定会替她骄傲的吧？她也还惦记着天台上种的那些菜，自从答应了妈妈不再种菜之后，她就没敢再去天台了，怕看到它们蔫蔫的样子。

　　排练结束之后，她常去陈西顾兼职的中餐厅外面等他下班。他穿着工作服，忙忙碌碌地穿梭在装修精致的餐厅里，虽然隔着玻璃能看到好几个服务员在走动，可哪怕只是一个迷糊的侧影，她都能奇异地认出哪个是他。

　　这天，陈西顾刚结束了工作，走出餐厅时，照例一眼就看到了祁妙妙。女生毫不淑女地坐在路边小花池的边沿上，脚边还趴着一只小狗，她嘴里叼着根棒棒糖，脸上带着笑，在街头神气活现的，好像是坐在什么高级餐厅里吃大餐。

　　陈西顾忍不住笑了，祁妙妙转过脸来看到他，神情明显一亮：“陈西顾！”她朝着他奔过来，后面还跟着那只摇晃着尾巴的小狗。

　　回家的路上，祁妙妙叽叽喳喳地跟陈西顾讲起今天排练时的细节，又问起潇潇的事情，想更加深入地揣摩这个人物，这是她特意来等他下班的最大目的。

　　陈西顾并不避讳谈起潇潇，相反，他很高兴，能够有这样一个人，让他尽情地想起她，怀念她，她的一颦一笑，她曾经对自己的呵护。

　　他在说话的时候，祁妙妙就认真地听着，偶尔陈西顾低头，看到的就是少女柔和的面孔，她的长发在身后甩啊甩，脸上挂着甜甜的微笑，她的身上满是阳光，怎么看都觉得可爱。

　　讲完潇潇的事，两人会聊点儿别的，有一次祁妙妙问他，为什么独自跑出来租住在环境这么差的地方？明明他家看起来也不像是很穷的样子。还有，他居然同时打着两份工，大清早出去做家教，然后才去中餐厅上班。

　　“为了攒钱。”陈西顾的回答没有丝毫的遮掩。出来住是因为家里最近在装修，爸妈住在剧院的职工宿舍，爸爸给了他足够的钱，让他租个房子暂时住两个月，可他想把钱省下来。

　　祁妙妙斟酌了一会儿，有些小心地试探着问陈西顾：“你是不是瞒着你爸妈，借了同学钱还不上，又不好意思跟家里讲？”然后，摆出一脸很讲义气的表情说道，“只要你开口，我可以把自己的小金库偷偷借给你！”

　　什么啊……陈西顾失笑，但也只是笑一笑，没有多说什么，这个时候，祁妙妙就觉得他看起来很遥远，好像藏着万千繁星的深邃夜空，让人看不透。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为什么陈西顾要租住在她家的天台，为什么要同时打两份工，为什么很需要钱。

　　话剧排练到后期，在剧本里，十八岁的潇潇一家人去香港旅游，她在风声呼啸的太平山顶，看着茫茫夜色和山下的繁华灯火，快乐地许愿，她爱上了这个地方，以后要来这里上大学，在她身后，父母面含微笑地望着她。

　　这是潇潇短暂的一生中最美好的光景，回去之后，她就被检查出了恶性肿瘤，病情迅速恶化，缠绵病榻不到半年就去世了。

　　这一段情节，祁妙妙在最初拿到剧本时就看过，但这些日子以来，她完全融入到了潇潇这个角色中去，对她身上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感同身受，看到她生病和去世的描写，只觉得残酷异常，排练时她好几次忍不住眼泪哗啦啦直流，以至于根本没办法正常地去表演。

　　大家都跑去安慰祁妙妙，陈导演脸色阴沉，却破天荒地没有训她，气氛一时很沉重，直到陈西顾妈妈给陈导演打来视频电话，她抱着婴儿跟陈导演说说笑笑，而陈导演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是个女孩呢，像妈妈一样美丽，以后一定会像潇潇那样贴心。”一群工作人员都凑过来跟婴儿打招呼，陈导演难得笑呵呵地跟大家说起跟小女儿相处的细节。

　　只有祁妙妙没有过去凑热闹，她手里还紧紧地捏着剧本，那一页的上面写着，“潇潇”去世之后，他的父母痛不欲生，对着女儿的遗像说，永远不会忘掉她。

　　可是现在，他们又有了新的女儿。

　　会不会有一天，她也会忘记爷爷，忘记那些温馨美好的细节，甚至是失去他之后的伤心也会淡退，慢慢地，曾经深爱的亲人变成了记忆里遥远而陌生的影像？祁妙妙忽然觉得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