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那厮裹着满脸血向他走过来的时候，温客行怔了一瞬，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懒懒躺下等人来拉。

卷毛怪在他旁边蹲下身，左右瞅了瞅，“你的兔子呢？”

“这位爷！大爷！没看我快被那群人弄死了么，还兔子呐！”温客行被气得够呛，别以为他没看出来这怪物根本也没在原地等他，这厮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儿，装无辜倒是装全套啊，装不来还搁哪儿演得挺起劲，“嘶，就是为了给你找兔子，我才遇到这群人，被打成这样，你还不快扶我起来！”不就是得了便宜卖乖嘛，谁不会啊！

卷毛怪思考了一下，觉得有道理，于是将温客行拉起来，见他刚站起来就脚软地要往下倒，卷毛怪连忙拉住他的胳膊，浓密的眉微蹙，觉得这人忒脆，于是十分不乐意地伸手就要将人往肩膀上扛。

温客行大惊失色，“诶诶诶！祖宗！祖宗！不要扛不要扛，受不住受不住！”然后指着不远处那堆尸体，“劳烦卷毛兄先带我过去那边儿翻点东西。”所谓雁过拔毛，温谷主深谙此道，这些人死了就死了，身上指定有不少用得着的好东西。

卷毛怪这下子眉头皱成了三条杠，觉得温客行很麻烦，简直想转身就走，温客行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肩膀，“卷毛兄啊，你看我们怎么也算不打不相识，过命的交情了，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我可是为了你才变成这样的啊！”

卷毛怪静静地盯着他不说话，温客行装得可怜巴巴地朝他作了个歪七八扭的揖，卷毛怪少见地叹了口气，无比后悔自己来这一趟，为了个仆从，何以至此？

待将那堆尸体上的各种药以及值钱的东西翻了个遍，温客行满意地拍了拍鼓囊囊的包袱，抬头看到卷毛怪一脸不耐烦，立刻变脸。

“你可不能抛下我，这荒山野岭的，我现在一个废人多危险！我们同生死共患难，你得带我走啊！”下一刻，温客行就自觉地往他背上扑，这自谦的自称又用上了，“小可这伤啊在腰上，你可不能用扛的，这样我会死的，小可见卷毛兄这背倒是宽广伟岸，不如借我扒一下呗？”

卷毛怪这倒是听懂了，就是要他背得意思，不过让他背就让他背为什么又要称自己是小可爱？难道这是他的名字？反正他是越发搞不懂这人了，变脸变得很快，前一刻还在骂他，下一刻又能觍着脸向他示弱，按理说这么一个人，要搁他年轻那会儿早送他下地狱了。但是，他总觉得这人身上还有一种吸引他的东西，那种血腥的带着野性的，仿佛一颗火星子下去就能烧了整个世界的疯狂。于是抿了唇，稍稍弯了下腿，待那人温热的身体贴紧他的脊背的时候，他怔了怔，心里突然有股奇妙的感觉涌上来，那感觉说不上来，就像一口温热的血划过喉咙口似的，搂着人屁股的手不自在地动了动。

温客行：“……卷毛兄？”

“嗯？”卷毛怪一边背着人往前走，一边心不在焉地应他。

“你……”温客行本来想破口大骂，后来觉得人在屋檐下，又叹了口气，“算了！”大男人被捏捏屁股有什么，反正脸都被啃过了，等他伤好了再跟这怪物算账。

……

“小可爱。”两人好容易安安生生地走了一路，卷毛怪突然出声。

“……你在叫谁？”温客行莫名其妙地抬头四处望了望，半天不见人回答，瞪大了眼睛惊悚地望着卷毛怪的后脑勺，“你，你不会在叫我吧？”

卷毛怪现在听中原话是越来越熟练了，奇怪地朝着温客行侧了侧头，“你不是说你叫小可爱吗？”

温客行眉头抽搐了一下，“我叫温客行！不叫小可爱！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我叫小可爱了？卷毛兄别血口喷人啊！”

听到这里卷毛怪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杀错了人，挑了挑眉头认为不全是自己的错，然后毫无负担地重复了一遍温客行的名字，“温客行。”他的声音略低沉，带点沙哑的颗粒感，大声说话的时候给人一种粗矿的感觉，这种正儿八经念人名字的时候竟有些磁性。

“诶！”温客行不自觉地应了一声。

“你能不要在我背上摸来摸去吗？”卷毛怪皱着眉头十分不爽地把人往上颠了颠。

温客行戳了戳硌在胸前的那对硬骨头，“卷毛兄生得好一双漂亮的蝴蝶骨啊！”

“谢谢。”卷毛怪秉持着基本的礼仪向他的夸奖表示感谢，然后重重地又将人颠了颠表示自己的不满，警告道，“你要是再敢摸一下我就把你丢下去。”

“行行行，不摸不摸。”

月亮西斜，黑夜进入最黑的时段，意味着天快亮了，温客行实在累极，趴在卷毛怪背上打了个盹儿，一个激灵又惊醒，后怕地意识到自己的警惕放松了，机械地调整了状态，快速清醒，这是他的习惯，陌生的环境，不算熟悉的人，他惯是不会放松心神的，只是今日可能确实到极限了。感觉到卷毛怪越走越快，他疑神疑鬼地盯着人后脑勺，“卷毛兄为何突然走那么快？”问完凝神四处望了一番没发现什么异常，“这周围有危险吗？”

“前面不远处有个屋子。”背了他这一路，卷毛怪气都不带喘一下粗的，四平八稳地背着他朝那处破旧屋子走去。

走了这半宿，他们成功地下了雪山，雪山脚有一片不大的树林，前面那处屋子应该是猎人们暂歇用的，这会儿没人，正好可以供他们歇息一番。

卷毛怪没轻没重地将温客行扔在地上一处皱巴巴脏兮兮的席子上，然后匆匆忙忙地要走。

“诶！卷毛兄要去哪儿啊？不歇息一番吗？”温客行刚从他鼓囊囊的包袱里翻出一个硬邦邦的烧饼，就见卷毛怪往外走。

卷毛怪转过身来看着他，眸子不知什么时候竟变黑了，“我去寻一处山洞，住不惯这屋子。”说完指了指那屋子上方破了的大洞。

温客行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山洞？”任他绞尽脑汁也想不通一个要去找山洞住的人哪儿来的脸觉得这屋子破？“这……不是，这都快天亮了找什么山洞啊，在这儿凑活着休息一会儿吧，等天亮了我带你去住豪华的。”说着得意地拍拍自己的包袱，“哥有钱！”

卷毛怪不为所动，“好，那到时候我去找你吧，我走了。”说完也不等温客行答话，自顾自地飞快没了影儿。

“娇气！”温客行咬了一口能把牙给硌掉的烧饼，口齿不清地对着被风吹得嘎吱嘎吱的门发表意见。

直到将翻来的烧饼全部吃完，温客行才觉得自己多了一丁点力气，在包袱里翻翻找找，将自己不知道药效的药丸都给扔了，留下一些有用的摆在一边。然后龇牙咧嘴地将已经黏在伤口上的衣服弄下来，紧实的肌理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有跟那些联盟狗打架伤了已经化脓的，有跟卷毛怪打架被打得青青紫紫一大片的，还有刚刚跟天窗的打架划的那一刀。

好几瓶金疮药都给用得一滴不剩，处理个伤口折腾得他满头大汗，好不容易处理完伤口穿上衣服，已是天光大亮，早晨的阳光颜色最是纯粹，裹挟着漂浮的灰尘从顶上那个破洞里射进来一束，在地上留下个椭圆的光斑，怪好看的。

温客行盘腿坐在破席子上运功，他这些外伤都还算好的，严重的是内伤，估计得调理好几个月才能好上个七七八八。现在不知道江湖上的情形是怎么样的，天窗的人既然在雪山上搜寻，想必是有人在江湖上传了消息，按照那群杂鱼的性子，涌上雪山寻找另一道门的定是趋之若鹜了。

若是他贸然现身，指不定又要被群起而攻之，本来是无所谓，但以他现在的状况还是不太妙，当务之急就是找个隐蔽的地儿养伤，等伤养好了，这江湖也该翻个天了。

等他入定完毕睁眼时，午时已过，天窗给他闻的香的药效已经过了，温客行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总算好受些了。待出门时想了想把外衣给脱了，然后在破屋子里转了一圈，在角落捡起块积了三层灰的破布，嫌弃地抖了抖然后裹在身上，这下子真是拿个破碗就能要饭去了。

出了破屋就往林子外面走去，他记得这林子外面是有个小山村的，寥寥十几户人家，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想着得去借件衣服来换。待他终于走到那个小山村时，那里静悄悄的，往日里应该早早出来农耕放牧的村民都不见踪影，一点儿人声没有，只有几只乌鸦“呱呱呱”盘旋。

温客行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他面无表情地走进村子里，一进村口就有一股腐臭混合着血腥气被风带出来，进了第一家农户的门，屋里一片狼藉，一家三口狰狞地躺在地上，暗红的血已经干涸，应该才死两三天的样子，这个村子统共也就十来户，死法大同小异。也是，一些再普通不过的农民而已，生如蝼蚁，对上一群习武的江湖人士，简直毫无反抗之力，这些人可能到得那黄泉边奈何口要喝下孟婆汤时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群看起来体面又高洁的人要不问缘由地屠了他们这个安分存活的小村子。

温客行随意翻了件麻布衣服换上，匆匆出了这了无生气的鬼村，出得村口时，打了个火折子丢进去，将村子一把火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