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知过了多久，石室内的打斗声才渐渐平息下来。两人以一个及其诡异的姿势纠缠在一起，腿压制着腿，手压制着手，谁也动弹不得，温客行屈居人下，咬碎了牙也没能翻个身，就这样僵持着，都暗自使着劲儿谁也不让谁。

卷毛怪鼻尖动了动，盯着温客行脸上的血渍眼都不带眨一下的，眼珠子血红血红，瘆得慌。温客行难得不自在地偏了偏脸，谁知下一刻，那卷毛怪突然低下头来，两人四肢皆被对方制住动弹不得，温客行根本避无可避，那卷毛怪占据姿势优势，一口就咬在他脸上，尖利的牙齿轻轻刮过他的颧骨，就在温客行以为自己脸会被他咬下来半边，暗自咬牙切齿地发誓一定要将这卷毛怪碎尸万段时，脸上被吮了一下，那柔软的触感惊得他一个寒颤接着一身鸡皮疙瘩。

“老子一定要！剐！了！你！”温谷主活了快三十年，居然以这样的姿势被一个卷毛的怪物给啃了脸，耻辱，天大的耻辱！

见着本来保持得好好的平衡要被身下那满身血香的人给挣扎得打破了，卷毛怪非常不高兴地皱了眉，念念不舍地又舔了一口才抬头，原本凶狠地眼里竟带了点食髓知味的不餍足。温客行心头火起，“敢情把你爷爷当储备粮呢！”话音未落便破罐子破摔地运力将脑袋当棒槌用，也不管会不会脑浆迸裂，反正要迸也是一起迸，他今天非要把这卷毛怪弄死不可，一脑袋撞上去，“砰”的一声，两人皆是头晕眼花，脚软手软地松开，瘫在地上成了俩烙饼。

卷毛怪甩了甩头，试图将耳朵里尖锐的嗡鸣甩出去，温客行也好不到哪儿去，装得一动不动，其实非常想抱头滚上两圈儿，这一撞果真撞了个两败俱伤，温客行实实在在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一团浆糊，他感觉他的脑仁儿都给他撞碎了，稀成一团黏在脑瓜子上，喘气都费劲。两人倒也开始识时务了，躺了好一会儿，甩甩脑袋连滚带爬地各自占领一个墙角，不动了。

温客行实在乏得很，先是在外面打了架受了伤，进来没修养多一会儿又打了一架，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他那五脏庙饿得叫都叫不出来了，这一停下来，疲惫便从骨头缝里钻出来涌上四肢百骸，累得他恨不得就地睡上三天三夜。但是离他一丈远的地方还有个虎视眈眈，吸人血的卷毛怪，他可不能睡，睡着了可能就一命呜呼了，那他前二十年的摸爬滚打阴谋算计还有什么意义，要是能死他早就下那黄泉走了不知道几遭了，他不能死，还没将那毒蝎扒皮抽筋，还没将那莫怀阳碎尸万段，赵敬虽是身败名裂了，但还没将他开膛破肚看看他那一肚子贼心烂肺能绞出多少坏水来，他不甘心，他不能死，爹爹，娘亲，阿湘……

这边温客行心怀鬼胎地装着自己昏昏沉沉没了力气，实则绷紧了神经，时刻关注着对面墙角的人，准备等卷毛怪一入睡便要上去杀了他，那边卷毛怪同样是警惕地提防着温客行的动作，准备等他一闭眼就上去咬断他的脖子。两人于是像熬鹰一样熬着，熬得脸色发青，身上发臭，生生熬了两天两夜，温客行觉得自己神志有些不清醒了，一会儿头晕目眩一会儿眼前发黑，但还是坚持不肯放松心神。卷毛怪也没好到哪儿去，沉睡了不知多久，醒来便打了一架，伤还未愈又聚精会神熬了两天两夜，这中间也就舔了两口温客行脸上干涸的血，他现在已经感觉牙齿都快要干得脱落了，心脏快要破胸而出，身上的血越流越快，再不补充点，可能要成一只干尸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昏昏沉沉间，温客行突然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的痛吟，瞬间打起精神来，看着卷毛怪的眼睛回光返照似的亮极了，暗自惊喜机会来了，却见那卷毛怪突然站了起来，歪歪扭扭地朝他走过来，温客行瞬间紧绷起来，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对这怪物的速度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只见他走了几步姿势都没变过，原地便只留了个影子，人已经到了半丈开外，然后脚一迈就到了他跟前。纵使温谷主见多识广，遍读群书，也从未在哪里看过或听过这样诡异的功夫，他更加确定了这玩意儿不是人。

卷毛怪到了温客行身前，居高临下地瞅他，温客行毫不示弱地抬眼回瞅，卷毛怪嘴角动了动，温客行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准备起身迎战，就听一道沙哑的声音从卷毛怪嘴中飘出来：“%￥#*@&。”

温客行：“……你叽里咕噜叨叨啥呢？哪个犄角旮旯生出来的小种族，连个中原话都不会说吗？”

卷毛怪歪头思索了一会儿，似乎实在回忆什么，良久，才缓缓开口：“你，让我咬一口……”

没等他话说完温客行就怒了，撑着墙站起来，额上青筋跳动，“老子凭什么要给你咬一口？你是狗吗？”

卷毛怪思考良久才想出来的中原话被他怒气冲冲地打断，瞬间忘了词，血红的眸子又涌上怒气，上前一步将温可行狠狠惯在墙上，力气大得离谱，无视温客行的挣扎，贴近了他的脸，“%不*&#我！”

温客行：“……滚蛋！要打就打，废话那么多干什么！不会说话就别说，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不。”卷毛怪掐着温客行的脖子，慢吞吞地吐字，“我不杀你，甚至可以让你……活，活很久，”顿了顿，又看着温客行的脖子，“让我，让我咬一口。”说完也不等温客行回答就要低头咬下去。

温客行拼了命地挣扎，见挣扎无果，狠狠地一抬腿顶在卷毛怪的两腿之间，卷毛怪万万没想到，中原人打架有这么多的花招，“嗷”一嗓子叫出来，粗粝沙哑的声音如同狮吼一般嘹亮，可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被迫放开温客行，狠狠地瞪着这个愚蠢的中原人。

温客行已是强弩之末，看着那个愚蠢的外族人，强行压下心中的一丝恐惧，刚刚踢开卷毛怪的时候，他看见了那人又尖又长明显不属于人类的獠牙，脑中迅速将那人诡异的速度，野兽般的打法，逮着就咬的习性，专咬脖子的习惯，这不就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妖怪吗？转念又一想，既然他是妖怪，那他害怕什么，妖怪哪儿能有人聪明啊，他作为一个聪明的人类，武力上不敌，那智商定得是他的好几倍才对。温谷主电光火石之间脑袋急速转动，无数念头一一划过，只要认定了对方是个弱智，最后竟奇迹般的冷静了下来，反正打是打不过了，便只能靠智力获胜，只是这家伙铁了心要咬他也不是个办法，不知被咬了会不会染上什么疾病，不行，不能让他咬。

“咳咳！”温客行清了清喉咙，尽量心平气和地商量，“那个，卷毛啊，你看，我们都已是强弩之末，不如暂时休战你看如何？俗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啊，前世五百次回眸才能换得今生相遇，我俩打了这么些天，那前世定是有缘得很啊，得珍惜我们的缘分，你说是也不是？”

卷毛怪听得云里雾里，但听温客行的语气还算平和，他摸了摸下巴，嗯，甚至还带点讨好，这还差不多，这中原人还算识相，于是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那你快过来让我咬一口吧。”

温客行：“……那多见外啊，我们可是两辈子的缘分啊，卷毛兄，我知道你饿，那我不也饿得很嘛，你咬我一口，我可能就一命呜呼了呀，这样，你知不知道怎么出去？出去后我亲自抓只兔子给你吃怎么样？不！两只！几只都行！我亲自伺候你！”

卷毛怪皱了皱眉，认真将他的话在脑袋里翻译了一遍，只能勉强听懂他说他饿，让自己带他出去，说他要伺候他，卷毛怪思考了一下子，然后将面前这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虽说邋遢了点，脸都看不清楚，但那双眼倒是漂亮得很，身姿也算挺拔，当一个仆从也还将就，大不了到时候他再给他换一身漂亮的就是，既然他饿，那现在咬他说不定他撑不住，反正他也成了自己的仆从，作为主子稍微宽容一点也不是不行，思考到这里，卷毛怪又勉强点点头，算是同意他温客行这个仆从的意见了，于是优雅地昂着头，背着手转身往他的棺材走去，勾了勾背在深厚的手示意温客行跟上。

温客行在他身后莫名其妙地看着这突然高傲起来的卷毛怪，敢怒不敢言，咬牙切齿地跟在他身后，心里将他剐了千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