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久无人居的武库倏忽间滚进一人，惊起一地尘埃，偌大的空间硬是显得朦胧了。那石门真是精巧，这么多年没动过，竟也丝毫不滞涩，门打开到温客行滚进来再到门关上也不过片刻，运转灵巧得很，任外面山崩地裂，这里面除了轰隆隆的声响隔绝不了，竟还算安全。

“噗！”温客行再也控制不住，刚滚进来就猛地喷出一口血，原本青白干裂的唇被浸得血红，满脸血污下的脸皮越发苍白，苍白和血红的色彩冲撞衬得他更向一只孤魂野鬼，只是那粗重的呼吸倒是给他平添了一丝人气儿。

他躺在地上看着漫天的灰尘中显得影影绰绰的空间，听着外面天崩地裂的声响，心劲儿一松，方才打斗中的伤口便齐齐发起难来，绵绵不绝的痛苦涌上四肢百骸，好像要将他凌迟一般，心脏急速地跳动，血液一股股地冲上头顶，太阳穴突突地跳，青筋像是要刺破他的皮肤般根根鼓起，种种痛苦袭来，他却躺着一动不动，漆黑的眼眨也不眨地望着正上方盘旋的尘埃，享受疼痛，只有疼痛能时刻提醒他，他还活着。有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及其疲惫，就这样去了吧，他想，但下一刻他的头就一阵抽痛，他看见了阿湘，看见了曹蔚宁，看见了父母，他们满身是血地冲他笑。

他终是忍不住了，抱着头痛苦地嘤咛了一声，也只一声。

良久，也可能是片刻，他扑腾着要起来，浑身乏力，四肢都仿佛不是他的了，他深吸口气，用尽了全力扑腾，像一只还没学会走路的小兽，刚撑起来又倒下去，再撑起来，又倒下去，大概折腾了一刻钟，牙龈都快咬碎了，才终于撑起了上半身，手肘抖得不成样子，却始终不再倒下。喘了几口气，待呼吸逐渐平复下来，恢复了点力气后，他才盘起腿，开始运功，一开始丹田剧痛无比，运行了几个周天后才渐入佳境。

两个时辰过去，温客行缓缓睁眼，内息调整得差不多了，力气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他这才有空起身好好地打量这传得神乎其神的武库，不过也就是个修缮过的大山洞罢了，四周都是积雪堆积而成的冰壁，形状倒还十分好看，像那石钟乳一般一丛一丛地，往前而去还有一道灰白色的大木门，外面那道石门做得精巧，里头这道木门就相形见绌了。还以为得用多大的力气，结果轻轻一推便吱呀一声开了，门缝里堆积如山的灰尘跟大雪似的扑面而落，温客行自己邋遢得跟个讨饭的似的，却还嫌弃得很，忙退后几步呸了几声，待那灰尘落尽才晃悠进去，里面修得倒是像模像样的，空间十分巨大，周边墙壁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灯托，每个灯托上都有一颗莹润的夜明珠，正对门的地方有个巨大的日晷，日晷后便是一座书塔，高到抬头忘不见顶的地步。

“啧啧，”温客行缓步向里走去，每走一步都能惊起一地灰尘，嫌弃至极地抖了抖脚腕子，步伐便迈得越发的轻，“我看这武库恐怕也只有这几颗珠子值点钱了，啧！”书塔里蛛网遍结，竹简，书本散落得到处都是，一股子霉臭扑鼻而来，他捏着鼻子伸脖子往里探了探，自觉对那些劳什子秘籍没那么浓厚的兴趣能够支撑他钻进这霉窝里，于是抬起的脚方向一转朝旁走去，心想比起秘籍他还是对江山永固的秘密更感兴趣，说不定有什么能召唤上古魔神的神器呢？那他不就可不费吹灰之力地出去了？

自娱自乐倒也自在，不知不觉他已经绕过了书塔，后面还有大片的空间，都是些规规矩矩的小建筑，亭台楼阁间竟堆满了……粮食？

温客行立刻挺直了脊背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惕起来，屏息凝神，眼睛飞快地转了几圈，除了堆得到处都是的粮食，农具，没什么有人的痕迹，地上的灰尘一处厚过一处，除了鬼怪还真想不出能有什么活物在这里能不留痕迹。

疑虑重重地走了一圈，发现这里面的粮食怕是能供一个庄子吃上一辈子了，这武库本就大得离谱，除了那高得望不见顶的书塔，其余地方几乎全用来放置这些粮食农具，奇怪得很，这就是那些贪心不足痴心妄想的杂碎争得头破血流的地方？伸手将装着粮食的袋子划破，里面扑簌簌地掉下许多麦种，都已经发霉了，恶臭扑面。看来这些粮食已经在这里放置了很久了，所以到底是谁放在这儿的？

他嫌弃地退了几步，朝着一个通往地下的梯子走去，下面似乎别有洞天。

梯子尽头，又是一个奇大的空间，除了壁上灯托散发着莹莹光亮，什么都没有，但定睛一瞧，那些被夜明珠照亮的墙壁上似乎有什么，隐约能看到些笔画，他凑近了仔细看，那墙壁上密密麻麻地刻着字，刻痕里不知用了什么涂料，竟能和那夜明珠的光亮相得益彰，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这上面刻着这些东西。他眯着眼看了许久终于确定是他看不懂的文字，不知是什么地方的文字，也可能是什么稀奇种族的文字，难道这武库竟是外族人修建的？这一切都太奇怪了。

眼下他也没精力思索这些旷世大秘密，他只想找到出去的路，这雪崩导致这里整个儿被埋了，积雪将门堵死，要从大门出去怎么也得等到开春，积雪化开，这里面的粮食都是不知放了多少年岁的，要是等开春，他不是被饿死就是被毒死，哪个死法都很难看啊。想着便要上去，突然不知脚下踩到什么还是刚刚看墙上文字的时候触碰到了什么机关，轰隆一声巨响，这空间正中央一块方形地板缓缓下陷，机窍吱吱呀呀地启动声过后，一块巨大的箱体顶着个小台子升了上来。

温客行皱眉瞪着那个小台子，上面是两卷竹简，如果他没看错，上面标注了“六合心法”四个大字。

温客行：“……”什么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他刚愁自己会被饿死呢，这修仙的玩意儿就出现了？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时刻提防着又有什么机关，可直到他拿起那两卷竹简，也没任何动静，他依然没放松警惕，将竹简扔在一边便开始观察下面的巨大的箱体，伸手敲了敲，是空的，但箱壁很厚，不知里面是什么。

好奇害死猫，即使知道这个道理，温客行依然秉持着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推开台子，想将箱体打开看看。台子一推开，那箱体的盖子便自动翻开，里面是一具银棺。

温客行突然心里一跳，直觉告诉他最好马上跑，但是身体诚实地停在了原地，想一探究竟的冲动占据了他全部的思想，顶多一具腐烂的尸体，再不济，便是个陷阱，堂堂鬼主，最擅装神弄鬼，他怕什么，想到这里，他无所谓地一掌拍开了银棺的棺盖。

一声“嚯！”堪堪抵在喉咙口，然后被他咽了下去，里面是一具尸体，他没猜错，本来嘛，棺材不装尸体装什么。温谷主稳如老狗地弯下腰细细端详，那具尸体保存得十分完好，要不是确定这鬼地方几十年没见过光，他甚至怀疑这人是睡着了，那张脸真是英俊得很，轮廓深邃，五官浓墨重彩，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但看不出一点虚弱，唇色殷红，像一只鬼，作为鬼谷谷主，温客行摸了摸下巴，这人比他还像鬼，尸身保存得过于完好了，他开始怀疑这是不是真人，于是伸出他满是血污的手想去摸摸看，谁知，手还没触碰到对方面颊，那紧闭的眼突然毫无预兆地睁开了。

饶是温谷主见多识广，也被吓得腿一软，差点一屁股跌在地上，鬼知道他使了多大的定力才堪堪将自己钉在原地，棺材里的尸体缓缓睁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人的眸子竟是红的，像是沉睡了整个冬季的凶兽第一次睁眼，带着些空茫，却又夹杂着猛兽独有的天生的侵虐性，这一睁眼竟似画龙点睛，那张本来像鬼的脸一下子生动起来，平添一股野性，美得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