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滴答。”

绿芸摸了摸略湿的头顶，看了眼房 檐下滴着水的冰棱子，不满的目光隔着墙射向躺在屋子里的人。！

若不是屋里那人突然生病，自己也不至于这春寒料峭的出来伺侯。眼下那人还睡着，自己却早早地被嬷嬷叫起来到外头等着，连屋都进不去。明明和自己一样大，都是被父母丢出家来，辗转来到这江府。平日里脏活累活都是一起干的，可是自上月生病以来，她就一直单独住一间屋子，还有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着她伺候，连自己都被嬷嬷遣来帮忙！

发着牢骚，绿芸心里越发地不满，抬起脚狠狠地踹向小院里唯一的一颗柳树。

“啊！”

一脚下去，树枝子上那些半化未化的冰疙瘩全都被震了下来，劈头盖脸地落了她一身：

“什么吗！连棵破树都来欺负我！”绿芸抱着头，叫骂着跑走了。

……

屋内，床上的病患不见踪影，被子里冷冰冰的，显然已经很久没人待过了，床角的那只汤婆子，经过一晚也不再散发热量。一切都静悄悄的，只有快要熄灭的炭盆发出一点噼啪声。

直到第一缕阳光顺着窗棱洒进屋内时，门被打开来。一个小姑推门进来，看样子不过十二三岁，披散着及地的长发，身着单衣，赤着脚，从一片黑暗中走进屋来。黑暗好像并不与外界连接，否则绿芸不会看不见一个走动的活生生的人。

开门的动作带起了一阵风，风扬起了地上的灰尘，细灰随风散布空中，在阳光下翻飞着，飞到了那女孩面前，呛得她打了个喷嚏。

喷嚏声惊动了外面发呆的绿芸。一激灵回过神来，小心翼翼的往屋里喊：“你是醒了吗？”回答她的是一阵咳嗽声。听着没什么大问题，绿芸小跑着过了耳房旁边的小门进了前院，抬手刚要敲门通报，被外面扫地的丫鬟制止了。扫地丫鬟拉她到旁边，悄声对她说：“不管有什么要紧的是都先等等吧，二夫人身边的嬷嬷过来了。”

绿芸有点懵：“二夫人身边嬷嬷？到咱们这浣衣坊干什么？莫不是缺人了？那也不该到咱们这儿要人呐。还是有不长眼的在园子里冲撞了夫人小姐，来咱们这儿问罪来了？”

“不知道，但好像与后院那位有关，你们走的近，小心是她惹了祸，把你也给牵连了！小心被赶出府！”

嘎吱——一声响，绿芸打了个哆嗦，是那边门开了，先出来的是一个身着枣红圈金褙子，头发中插着赤金簪子的嬷嬷，后头跟着点头哈腰穿靛青色衣服的婆子，正是浣衣坊的主管事，刘嬷嬷。

“是，这就带您去，那丫头还在后头躺着呢，没什么大问题了，偶能起身了，就是身体还虚着。”

刘嬷嬷满脸堆笑说着把人往后院引，绿芸看着他们，也不好上前，撇下扫地丫头干其他活计去了。

门再次被打开，李妈妈站在门口，望向墙角的床铺。床上的被子隆起一个小包，凑近了看，一张惨白消瘦的小脸露在外面，黑发乱蓬蓬的垫在头下。李妈妈有些嫌弃的皱了皱眉，对后面的刘嬷嬷使了使眼色，刘嬷嬷尴尬的笑笑，走上前去，不耐烦地推推被里的女孩。那女孩微微睁开眼睛，见来人，张张嘴，虚弱的声音像发出沙哑又细小，入蚊子哼哼般：“刘嬷嬷。”

没等刘嬷嬷说话，李妈妈便上前去，微微俯下身，道：“小姐，二夫人要见你，虽说身体不适，但还请忍一忍，支持一阵吧。请起身更衣。”

“小姐？这……”刘嬷嬷有些吃惊，李妈妈竟称这灰头土脸的丫头为小姐，难不成……是了，一个普通的丫鬟生了病，府里又怎会如此兴师动众的请大夫来看诊，还送来那些补药，都是些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的稀罕玩意儿。这丫头，兴许是祖里哪位老爷不得宠的妾室生下的庶女，怕是冲撞了哪位贵人，才被送到这里来。

刘嬷嬷没往下问下去，李妈妈见她住了口，便也不理会，转身出了门，留下刘嬷嬷给那丫头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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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沉香苑，花厅。一位身着宝蓝色金玉满堂织金长袄，头戴祥云烧蓝头面的端庄贵夫人，正坐在榻上闭目养神，微微皱起的眉头表明她此时心里并不平静。这时，一个丫鬟进了屋，轻声说到：“二夫人，人到了。”

李氏睁开眼，轻轻揉了揉眉心，眼中闪过一丝厌烦。当初把她送来时就知道是个麻烦，如今又要要回去了，那当初送来干嘛？偌大的侯府难道没有一个女童待的地方？李氏心中所想颇多，面上却归于平静，“知道了，让他们进来吧。”

看着那女孩走进屋来，李氏招招手，示意她上前来，那女孩却低着头愣在那里一动不动，李妈妈见状，忙推了她一把。女孩踉跄几步至李氏面前，一把被捏起下巴，被迫抬起头来。

李氏看到她灰败的脸颊，无神的双眼，又想起以前风光的样子，心中真是说不出的畅快，言中微讽：“真是女大十八变啊……还记得你刚来这里的样子，谁见了不道一声雪玉可爱？从前你可想到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凭你这一双不详眼睛，就算投胎成侯府嫡女又怎样？长得再漂亮又怎样……”想起侯府的来信，李氏的笑容更深：“到头来还不是做了别人的嫁衣。”

李氏将手抽回，重新靠回榻上：“不过……你以后怎样就与我没有半点干系了。今后，你便又是江家嫡女，江若曦。”

“下个月你父亲就会派人来接你了。李妈妈，趁这一月好好打理打理她，别传出去说我们江府苛责嫡女。我乏了，送她去望春园吧。”

“是。”

出了沉香苑，李妈妈带着江若曦走了一条和来时方向相反的路，江若曦再后面默默跟着，李妈妈自顾自说起来：“二夫人着人在望春园为堂小姐准备了一间房，和府里其他小姐一样，堂小姐走之前便住在那里。”

望春园立沉香苑不远，不消几步便到了。进了望春园又至一处小院，那院子不大，中间站着两个丫鬟，低着头，看着很是规矩。

待到跟前，两个丫鬟福身行礼，齐声道：“奴婢兰儿/柳儿见过堂小姐，李妈妈。”

李妈妈点点头，“起来吧。”又回过身，对江若曦道“堂小姐，这是夫人给您找的丫鬟，这个叫兰儿，这是柳儿，往后一个月，就由她们来伺候您了。”

那叫兰儿丫鬟的穿着鹅黄交领短衫，月白色齐腰裙，叫柳儿的穿的是湖蓝色对襟齐腰裙，两人皆是神色平静。江若曦站在原地，细细端详着她们，两人衣着，规矩都不错，应该是李氏院儿里的丫鬟。李妈妈对两人厉声道：“既然夫人选了你们来，这一个月中就要好好伺候堂小姐，莫要偷懒，打歪心思！”“小姐，请您好好待在这里养病，就不要外出了。”说罢，向江若曦行礼，转身走出院子。江若曦看着院门缓缓关上，吩咐道：“兰儿，柳儿，给我更衣吧，我要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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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一个月转瞬即逝，终于到了归家异途日子。江若曦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身后的柳儿为自己梳着发经过一个月的疗养，本来干枯的长发重新变得光滑柔顺。柳儿生了一双巧手，三下两下将头发盘好，江若曦看着自己满头的金玉珠花，并未多言，只是让柳儿依依拆下，只留下一支素银钗固定头发。站起身，推开房门，看到了在院子里等候的李妈妈。不同以往的冷漠，今天李妈妈满脸堆着笑，十分殷勤的走上前行礼：“见过小姐，请小姐随奴婢移步到前门，回去的车子已经在那里侯着了。”

江若曦只是浅浅一笑，“那就劳烦妈妈带路吧。”

江若曦随着李妈妈，穿过园中弯弯绕绕小径，行至大门前，门外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后面跟着五六随行侍卫。车边站着一个中年妇人，见江若曦走了出来，平静上前行礼：“见过小姐，奴婢是侯爷夫人派来路上照看小姐的，天色不早了，路途遥远，请小姐快些上车。”

江若曦点点头，最后回身看了一眼身后的江家族居，眼神中无一丝留恋，上了马车，即刻启程。

江家待她的种种……总是要还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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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族居坐落在江陵郡内，距京城内的侯府近千里远，驾车需行整整三日。

三天后，江若曦一行至京城时，已是傍晚，城中华灯初上，一片热闹祥和的景象。

而坐落在东城长乐坊的广淩侯府内，浮华的表面下，却因江若曦的到来，暗流涌动。